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林升把两只手伸到眼前。
展示在他眼中的双手依旧是年轻的、富有弹性和光泽的——岁月就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一样。
林升在从冬眠舱里出来的时候，他内心就清楚地知道一定过了很久，而之后自己看到宛如魔法一样的科技更是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但他心里依旧抱着一种侥幸，万一呢？
毕竟在自己冬眠前，人类文明每年的发展进程都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说不定自己没冬眠很长时间呢！
最重要的一点是。
在林升印象里，自己冬眠舱的年限应该只有一百五十年，除非有人在中途给他延续了冬眠时间，否则他不可能冬眠这么久。
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侵袭了林升的脑海。
那是一种混杂着害怕、茫然和对于时代变迁的恍惚和不真实的感觉。
看着林升现在的样子，杨磊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安慰他，他的目光频频在林升和天花板之间流转。
杨磊太清楚这种感受了。
不管是废墟区还是第十三层市，都时不时的会出现几个从冬眠中醒来了“倒霉蛋”，他们可以说被这个快步向前的文明抛弃了。
实际上，当下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冬眠了，哪怕是自弃者或者是堕落者。即使是把装罐和被冬眠中两条路放在他们面前，绝大多数都宁愿选择装罐而不是冬眠。
冬眠者中的大多数都出现在“新旧谈判”之前，而越往后，越没有人选择冬眠。
冬眠的时间越长，越接受不了苏醒后的时代。
杨磊在心中再次坚定了这一想法，同时他还在心里默默地添上一句——黄金时代的人除外。
果不其然，只过了几分钟，杨磊就注意到林升重新打起了精神，林升用手擦了擦眼角，用有些颤抖的声音提问。
“那‘新旧谈判’究竟是什么？”
杨云叹了口气，从轮椅左边的一个口袋里唤出一个橙色的机器人。
“联网检索并连接历史抢救委员会。”
在向备忘录机器人下达了指令后，杨云向儿子还有林升解释。
“我这个机型有些太老了，可能需要等一会，我先说说之前我说历史都是真的原因吧。”
这句让杨磊都打起了精神。
杨磊过去几十年接触到的教育都一直在强调，复合体里记载的历史都是虚假的，而直到刚刚，他居然从母亲口里听到了与整个社会都相悖的言论。
“首先，我们要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历史要为技术让步。”
杨磊信服地点点头，他非常赞同自己母亲的话。
“当然，但这不更说明了历史被篡改的可能性更大了吗？”
林升则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听到了这样的暴论，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这句话居然是从杨云的口里说出来的。
“您说什么？历史要为技术让步？”
“当然，这有什么问题吗？”
杨云一脸理所当然，她不明白为什么林升会就这一个常识而感到困惑。
“在黄金时代的时候，难道你们不是这样吗？”
林升又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一千年时光带来的影响。
时间的影响不止单纯的表现在物质上，又或者是技术上，它同时还作用在了一些看不见的地方。
林升的眉毛绞在了一起，他摸了摸鼻子。
“呃，我们那时有些不一样，不过这不重要了，您还是继续说吧。”
杨云虽然有些好奇历史不向技术让步的时代是什么样子，但她没有询问，现在更重要的是让林升对现在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杨云先纠正了杨磊口中的一个谬误。
“恰恰相反，正式因为历史要向技术让步，所以所有的历史才要保持它的正确和准确性。”
想起自己在历史抢救委员会里看到的残缺的历史，杨云甚至觉得那些人太过较真了。
“也许在记载的广度和长度上有些不足，但对于历史记载准确性的要求，没有任何其他组织在这个方面能和复合体相比。”
“为什么？”
杨磊急不可待的问出了声，紧接着他就被杨云白了一眼。
杨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杨磊和林升一个问题。
“你们觉得历史的最大的作用是什么？”
“历史最大的作用不就是记载历史吗？”杨磊有些不理解。
林升倒是明白了杨云想要表达的意思。
“应该是纠正错误吧。”
杨云赞许地看了林升一眼，同时让轮椅的机械臂狠狠地敲了一下杨磊的头。
杨云的语气有些复杂。
“林升说的很对，对于复合体来说，这才是它们珍贵的宝藏之一，哪怕是现在，很多知识依旧是无价的。”
紧接着她说起了杨磊所知道的常识。
“我还有杨磊之前口中的‘复合体’，其实是所有人给的一个俗称，一般的记载中，它被称为科学技术复合体，或者是科学技术垄断体。”
林升更加震惊了，他直接脱口而出：“赛博朋克？！”
杨云有些疑惑，她不知道林升口中的“赛博朋克”是什么意思。
好在杨磊在杨云的耳濡目染下从小时候就喜欢黄金时代的东西，他对这个恰巧有些了解，他直接反驳林升的这种说法。
“怎么可能是赛博朋克！复合体可不至于烂到那种地步！”
紧接着杨磊决定自己向林升普及一下这个时代的常识，他转过头对母亲说。
“妈，您还是赶紧去什么历史抢救委员会找资料吧，这些常识我来跟林升解释。”
接着杨磊就拉着林升回到之前的房间里。
在迅速地把门关上后，他有些激动的扯着林升衣服说道。
“你也看赛博朋克？我们是同好啊！”
“呃，”林升不着痕迹地推开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故意轻描淡写地说，“这也许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常识？”
而在杨磊的描述里，他有些搞明白现在人类社会究竟是以一种怎样奇怪的方式运行着。
现在的人类社会基本上是由十个组织或者说机构控制。
它们分别是人类发展委员会、AI、东农生产、通用机械、组合物质、绿洲网络、起源生物、地外空间、原子能源还有伦理道德委员会。
其中除了人类发展委员会还有伦理道德委员会的职能有些复杂以外，其余八个机构可以说是控制了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
而由于AI、东农生产、通用机械、组合物质、绿洲网络、起源生物、地外空间、原子能源这八个机构可以说是相互交错的。
而且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更加直观，所有这八个机构通常被叫做科学技术复合体。
“之所以我说复合体跟赛博朋克完全没有关系，这是因为复合体是完完全全的科研机构。”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复合体的责任就是为人类的科研做出贡献，除此之外，他们不需要也不能对人类社会做出任何干涉。”
林升受到的震撼比之前还要大。
杨磊口中的事实可比赛博朋克让人震撼多了，作为一名历史学家，他在冬眠前想过很多中未来政府的架构。
但他怎么也不会觉得未来社会是无政府主义。
在2087年，几乎所有学者都可以确定的一个事实就是，科技的进步反而需要更加密切而且紧密的联系，无政府主义在那时早就被社会学家们证实是不可能的了。
“那人们怎么互相帮助还有建立联系呢？我的意思是，你之前不也说要赚到一千信誉值非常困难吗？”
“我正要说呢！”
杨磊表示自己之前说的“赚信誉值”和林升自己想像的不是同一种方式，他换上了一种神秘的语气。
“我听说，伦理道德委员会把现在的人在记录上备注成个体文明，他们管这个叫个人工业主义。”
杨磊向林升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你看！”
杨磊挥了挥手，林升就发现自己又悬浮在空中了，与之前被杨云悬浮起来有些不同，整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悬浮起来了，而且还在环绕着林升慢慢地旋转。
杨磊向林升解释：“如果把我一个人丢到火星上，我自己就可以从零开始把人类文明建设到可以使用原子能的时代。”
林升有些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能够从零开始建设到工业时代的能力？”
“有些不一样。”
出乎林升意料的是，杨磊摇了摇头。
在接下来他磕磕绊绊的解释里，林升终于搞明白了他口中的个人工业主义和信誉值究竟是什么。
在新纪元1090年，只要你是人类，那么你就将获得由复合体的一切科学技术——在人类发展委员会还有伦理道德委员会审理下批准通过了的。
这两者的评估决定了任何个体获得知识水准。
而到了新纪元1090年的今天，在这两者的评估下，获取的知识下限已经高到了一种可怕的境界。
根据现在人类文明的技术水准，哪怕一个婴儿刚刚诞生，他或者她都将获得基于当下人类科技基础总结出的可以一直发展到工业时代的科学技术。
这是一种单纯的福利。
而如果想要获得更多，那就提高自己在这个复杂而庞大的人类评价体系中的信誉。
杨磊解释道。
“我现在的信誉值是500，如果达到了1000点，我就可以获得使用或者换取有辅助思维程序的备忘录机器人了。”
听完杨磊的解释，林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他的脑海里冒出了更多的疑惑，但是现在更多的是一种极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撼。
个人工业主义！个体文明！
如果说之前身边有杨云和杨磊演示的科技已经给了林升极大的震撼，那杨磊现在的阐释则告诉了林升一种确确实实、已经存在的事实。
他现在完全理解了为啥杨磊不赞同自己赛博朋克的言论了，自己是多么的肤浅！
未来的世界竟然是这样的吗！
新纪元1090年11月23日晚上11时13分。
一个可以说是完美的未来世界向林升展开了自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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