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升现在尝试制作点火装置。
电磁炮做好后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准备上弹，相较于按部就班地完成电磁炮，如何把炮弹发射出去反而是一个更大的问题。
就像过去炮兵班会有人员专门负责炮弹的装填一样，按理来说，林升所组装的电磁炮也应该是自动装填的，但问题是电子元器件不够了——负责电磁炮发射的信息模块是从墨义那三个几何体和胖丁的残骸上拆下来的一部分。
理论上哪怕只剩下一小点可供编程的残骸应付一个电磁炮的发射绝对是绰绰有余，但实际上林升完全用不了上面的编程功能，因为林升完全没有学过怎么给三相金属构成的布雷默曼计算机编程。
对于拥有了自己的备忘录助手的复合体人类而言，编程就如同呼吸一样简单，对于“人类”而言，备忘录助手更像是一个人的手脚，如何运用它只在于一个人后天对于其中原理的学习和练习罢了。
而且这种基于一个个体本身的独一无二的编程模式拥有很高的加密性，就像世界上没有两个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的人，除非备忘录助手的主人自己愿意或者分享独特的密钥，又或者你粗暴地将其中的数据完全提取出来，否则你将永远无法使用它。
这也是复合体不怕备忘录助手被其他人抢夺的原因，无论是谁，他最后获得的只会是一坨废铁。
而这种无比安全的防护措施对于林升来说就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折磨，他花了极大的精力在协调这些不同的残骸的工作线程上，就像是一个人捡了一部性能高超的手机，但是最后他发现因为没有密码而只能使用诸如计算器之类的细微功能一样。
好在哪怕只是这些残骸的一点皮毛也足以应对这一项再简单不过的工程了。而与之对应的结果就是装弹这一个环节必须由人手动或者采取其他办法来完成。
“所以你就采用了最古老的机械传动？”
“这是前人的智慧！”林升对于眼前的这一个同时具备复古风和未来风的装置非常满意，齿轮缠绕着齿轮、电线缠绕着电线，每个费米子凝聚态磁道环之间都被完全长度或者宽度相同的残骸碎片或者金属片所隔开，“多么完美！还是说你想留下来手动装填弹药？”
林升03选择违背自己的本心：“现在看来，我也觉得它总体上有一种不能用语言形容的美感。”
留下来的装填弹药无疑是一个找死行为，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开枪都容易引起跳弹导致误伤，一个直径三十厘米的金属球在这个不足两百平方米的屋子里被施加超过80兆焦耳的动能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林升制造的点火装置非常的简单，由几块小镜子和一个简单的光敏电路组合而成的电路被串在电磁加速装置上，当林升将头顶的光线汇聚在那个模块上时，电磁加速装置就会被启动。
万事俱备，只欠通电。但借来的事情完全出乎了林升的意料，当林升小心地将作为炮弹的金属球放进炮管的第一秒，他听到了一声咔嗒的响声——就像是那种厚实的陶瓷被人压碎时的响声。
……
费米子凝聚态超导体还是太脆弱了！林升完全忽略了他将重达几十公斤的金属球体放在只有不到一厘米宽的费米子凝聚态超导体上的事实，他原本以为那些东西足够坚韧的。
在林升和03怀着忐忑和紧张的情绪用了几个小时对电磁炮进行重新调整，确定了之前的小事故不会对电磁炮的发射产生大的影响之后。原本打算用机械装置避免的问题又被现实抛了回来。
“所以现在我们还是需要一个人把炮弹放上去了。”
沉默……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林升开口了。
“我已经重新调试过程序了，不用像之前那样将炮弹对准中轴线，我刚刚把第一个加速口倾斜了15度，这样可以让计算模块自动去修正偏差值，同时由于部分磁力会用于修正轨道，炮弹的加速时间延迟了0.5秒。只需要将炮弹塞进炮管，在2秒内跑到上一层就行了。”
林升一句也没提到底该由谁来做这一份危险的收尾工作。
“那就让我来吧，”林升03接过话茬，他勉强笑了笑，“毕竟如果真有什么意外的话，01你活下来比我更有可能成功不是吗？总不能让02的牺牲白费掉吧。”
林升一句“我还是再想想办法吧”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但他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林升现在真的觉得非常的羞耻，03的所作所为让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我答应02的要求会怎么样呢？他想。
当03看到林升的眉头都要绞成一股，咬着嘴皮的那副无比纠结的神情，03忍不住想笑。他没想过居然能在01脸上看到这样纠结的神情，他原本还以为01已经变成了一个为了复仇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了——原来01还是有良心的嘛。
03上去拍了拍林升的肩膀，他突然的举动吓了林升一跳：“你干什么？！”
“呃——”03没有想过林升的反应会这么大，他尴尬地把手收回来，“我只是想让你别太担心，嗯，就是这样。”
林升太了解自己了，他一抬头就知道03还藏了几句话在心里，所以林升什么话也没说，他就直直地盯着03棕黑色的眼睛。
03在这种目光下很快就投降了。
“哈哈，我居然会想着瞒过自己，”03被自己犯傻给逗笑了，他做出了一个展示肌肉的动作，“你得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林升。”
“再不济，”林升03脸上挂着一种洒脱的笑容，“再不济我也变相地帮02复仇了嘛！反正我只是一个克隆人而已，在赛博朋克的世界里，像我这种克隆人应该很不值钱对吧？”
林升没有回复03的问题，他注意到03的眼角有些湿润，但他的语气还是一如刚刚那样充满笑意。
“这么一想其实我觉得已经很值得啦！如果我真的挂了，但是那个‘邪恶’的克隆舱不也被我们毁掉了嘛！”
03在“邪恶”上加重了语气：“就我从我有的记忆来看，我原本可是打算作为‘生产者技术’成功的英雄的！”
林升03露出一种不好意思的笑容：“虽然这样说有些煽情，但你应该是理解我的意思吧，01。毕竟我是你的克隆人嘛！虽然就生命的长度来看，我可能连那些在赛博世界里最短命的人都不如，但是站在生命宽度这个角度看，他们应该都比不上我对吧？”
“为了美好的人类未来奋斗！”03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的声音有些起伏，“那个口号我也记得哦！虽然本质上那些记忆应该都是虚拟出来的，但我始终觉得我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唉，就是不知道我到底活了几天还是几个小时，其实我也蛮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的，01。”林升03的语气大体还是欢乐而积极的，但是他的眼眶很早就装不下他的泪水了。
林升喉头鼓动了一下：“外面的世界其实不差的。”
“真的吗？林升？”03上前紧紧地抓住林升的胳膊，“你去过外面？！”
林升迎着那双眼睛，他差点开不了口——那一对眼睛被涌出的泪水洗得非常明亮、非常深透，就像透过清澈水流看到的河床里掩盖的那棕黑色的泥土一样，
林升强迫自己不偏过头去，这真的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他吐出的话每个字节之间都像老式唱片那样有着明显地停顿，就像是舌头用力地在一个一个把音节推出齿外。
“我-是-被-压-进-来-的，看-到-过-外-面。”
“这么说你对我们的反抗行为有把握？！”03惊喜地喊出了声，在他看来，既然01是见识过外界后依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那说明他一定对出去之后有更多的计划——一个逃犯总不可能把越狱的计划只列到挖完地道吧。
林升能听出来03是真的在为自己高兴，他接着说了唯一一句面对03的实话。
“我不想骗你。”
林升的回答只有五个字，同时他的语气和神情非常的复杂——03没能领会林升话语里的其他含义，他只当林升再告诉自己他之后的计划也没准备。
“那也挺好的！”03注意到林升那复杂的表情，他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走一步看一步也很好啊！可以灵活决策！”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
林升沿着简易的梯子先爬到了上层，他小心翼翼地蹲在引力微子造成的缝隙之间，手里紧握着那一面作为“引信”的镜子。
阶梯下的03抬头看向林升，他注意到林升周围围着一圈白光，但此刻他的关注点已经不在这个了。
“01？”
“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
“你会记得我的，对吧！你不会忘记林升03这一个英雄的，对吧！我是一个英雄，对吧！！”
林升03始终还是一个凡人，一个巨大的炮弹在下一刻就可能把他炸成粉末——老实说他害怕极了。
“如果我死了，你得把我的事迹告诉别人，我不能白死！”
林升沉默了一会，“你不会死的，记得我喊你就放下炮弹转身就跑，”林升把另外一只胳膊伸到阶梯上，“我到时候拉你一把。”
林升原本打算让林升03生死由命的，但现在他觉得他得拼尽全力让03活下来，而且他不打算让03和自己同步记忆了。
林升脑海里瞬息间扫过了很多种念头：“要不我再试试能不能改成自动的吧。”
林升说出这句话时都觉得自己虚伪的可笑，为了自己的同一性而杀掉02、选择毁掉复制舱的是自己，但现在自己这又完完全全地反悔了。
“开始吧，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03坚持自己的看法，他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同意林升的提议——要知道随时都可能有人追杀过来，03语气坚决，“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
“跑！”
林升脱口而出的第0.5秒，林升03将炮弹放在炮管上。
林升脱口而出的第0.7秒，林升03发现炮弹向后滑动。
声音过后第一秒，03转头给了后退的炮弹一股向前的力；第1.3秒，林升03踏上第一个台阶。
第1.7秒，林升的手指够到了林升03的胳膊。
“我抓到你！——”
林升惊喜地喊叫戛然而止，他发现自己抓紧的那条温热的胳膊轻盈得就像是云朵一样，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林升看到了他最为深刻的梦魇——
那时半截还在往下淌血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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