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在权力场中浸淫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闵老自然瞬间听懂了安心话语中蕴含的深意，然而，或许是出于对旧部的最后一丝惯性维护，亦或是更深层次的试探，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迟疑，缓缓开口说道：“小安，孙宁在我身边已经工作七八年了，做事还算勤勉稳妥，因此，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今晚的行为只是关心我的身体，一时考虑不周，好心办了坏事呢？”
“呵呵…”
安心笑而不语。
开玩笑！
作为秘书，尤其是在闵老这种大佬身边服务的秘书，最需要讲究、最核心的职业素养是什么？
说白了，不就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不就是事事请示，绝不擅专吗？
这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法则，任何一个能在秘书位置上待过一天的人，都该明白这个铁律。
而孙宁在闵老身边待了七八年，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替老板做决定，尤其是干涉老板亲自安排的、明显带有深刻考量的谈话时间，究竟是多么致命的禁忌？
很显然，这根本不是考虑不周就能解释的！
听着那声仿佛看透一切的轻笑，再看着安心那双清澈坦荡、毫无躲闪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闵老脸上那丝迟疑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洞悉的凝重，他放在紫檀木茶几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亭子里格外清晰。
“角落里的灰尘…”闵老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再无半分试探，完全恢复了掌控全局的、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势，“确实到了该好好清扫的时候了！”
“闵老明鉴。”安心微微颔首，面色依旧沉稳，但语气中的锐气不再掩饰，“孙宁今晚的举动，恐怕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是庞大阴影边缘泄露的一丝微光，至于阴影深处究竟藏着什么庞然大物，暂时还不得而知！”
“更重要的是…”安心眉头微蹙，似乎带着一丝忧虑，瓮声说道：“孙宁在车里全程听完了我们的聊天，他会不会给章理透风呢？”
“呵呵，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说话的是章长江，他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仿佛掌握全局的神秘笑容，语气笃定：“孙宁不是章理的人，不可能冒生命风险给章理透风的！”
孙宁不是章理的人。
听到这句话，安心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极其怪异、近乎错愕的神色。
不是章理的人，那是谁的人？
谁有资格在闵老身边安插如此深、如此久的钉子？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带来的冲击和寒意，远比孙宁是章理的人更甚，因为，这说明牵扯到的，很有可能是更核心、更令人心悸的势力！
然而，章长江没有理会安心脸上那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怪异，反而带着一种“果然不出所料”的欣慰，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看向坐在主位的闵老，笑着说道：“闵老，您看，我之前说的没错吧？这小子虽然有时候想法很天真，但他确实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特别是对危险的嗅觉，简直敏锐得吓人，而这份在乱局中直指要害的本能，那更是数一数二的难得！”
“嗯，确实如此！”闵老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向安心的目光中，赞赏之意更浓，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孙宁虽然不是那种心思缜密到滴水不漏的人，但也算得上老成持重，行事颇为谨慎了，但万万没想到，他还是在小安看似莽撞、实则精准的一击之下，露出了马脚，栽了个大跟头！”
“不得不说，小安这份洞察力、决断力，以及敢于在关键时刻亮剑的勇气，非常难得！”
？？？
安心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不协调感、所有看似巧合的推动，都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真相：闵老和章长江并非今天才意识到孙宁有问题，而是早就知道孙宁是内鬼了！
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一直隐忍不发，耐心等待着一个能够名正言顺、雷霆一击的机会！
而自己，这个看似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愣头青”，恰好成为他们手中那把最锋利、也最“无辜”的刀！
自己不顾场合的质问，根本不是偶然，而是被精准引导甚至期待发生的必然！
很显然，这是撬动整个棋局的关键一步！
想到这，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涌上安心的心头。
看着安心脸上瞬间变幻、最终定格在一种复杂难明的恍然与凝重交织的神情，闵老和章长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闵老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已然微凉的茶汤后，随即打破了亭内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安啊…”
闵老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打在安心的心弦上，“有些灰尘，光靠拂拭是扫不干净的，它藏在角落深处，粘附在暗影之中，需要一股足够锋利、也足够意外的风，才能将它彻底掀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今晚，就是那股风。”
“孙宁这颗钉子，埋得太深，拔得太急，容易断在里面，甚至带出血肉，这不太好！”闵老放下茶杯，眼神紧紧锁定安心，“因此，我们一直在等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自己跳出来、暴露意图、且无法辩驳的契机，你的出现，你的敏锐，你的…不懂规矩，恰恰制造了这个契机！”
“或者说，正是因为你在车里的坦诚，逼得他乱了方寸，逼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在大家面前露出了最不该露出的爪牙，这，就是价值！”
“小安！”章长江接口道，语气带着安抚，顺带点明了关键：“别觉得被利用是坏事，在这盘棋局里，能被当作一把好刀，本身就是一种认可和机遇，我们需要的是能看清迷雾、敢捅破窗户纸的人，而不是只会循规蹈矩、明哲保身的庸才，你今晚的表现，证明了你就是那把好刀，而且是一把足够锋利、足够出其不意的好刀！”
安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明白，愤怒或委屈已经毫无意义了，既然已经一脚踏入这股深不见底的旋涡，并且被推到了舞台中央，那唯一的选择，就是扮演好被赋予的角色，并且…努力争取更大的主动权！
“闵老，章叔，我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所以，我对此没什么意见！”安心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但他随即就话锋一转，瓮声问道：“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孙宁背后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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