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修元站在施以云身前的不远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望着突然出现的凌修元，施以云的脸色凝固半晌后，眼里慢慢涌出了柔和的光芒，瞳仁之中似乎泛起了波光一般，看起来有些闪亮，她起身对着凌修元盈盈一笑。
这一刻，凌修元走上前去，伸手抱住了施以云，闭着眼睛道：“我回来了。”
施以云亦抱住了凌修元，环在凌修元身上的双手有些用力，声音有些低，微微的发颤，但任谁都能听出内里的如释重负：“嗯……欢迎回家。”
……
……
因为凌婉儿还没结束修炼，所以，凌修元就陪着施以云在整理药草。
施以云一边望着药草，一边说道：“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做了梦，梦见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凌修元脑海里闪过了当年施以云半身白衣尽数染血的身影：“嗯，然后呢？”
施以云说道：“所以，我在想，我这次是不是也要等到像上一次，陷入穷途末路的时候，你才会出现。”
能让施以云陷入穷途末路的，只会是界劫了。
所以，施以云这话其实就是说界劫打到家门口了。
凌修元：“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厉伏做得很失职。”
施以云摇摇头，嗔道：“你呀，不要老是这个样子，他们脾气好才能容忍你。”
凌修元顿时气笑了：“是我忍他们还是他们忍我？”
“那元生可没招你吧？不还是天天挨你欺负？”
“算了吧，他现在也一样。”
“都是跟你学……”施以云笑了起来。
当初，施以云和凌修元的初遇，是在一个雨夜里。
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大得不正常，引发了后山山崩，泥石滚落，把村子里的法阵都冲坏了。
后来施以云才知道是村子早就被魔修盯上了。
而法阵一坏，魔修就潜入了村中，大开杀戒。
有心算无心，加上这一批魔修实力不俗，所以，村子很快就有四起的绝望惨叫声，不过一炷香时间，村子就死得差不多了。
只有施以云实力不凡，坚持到了最后，但即便如此，她最后也要面临被十名魔修联手围剿的绝境。
而当时躲在施以云身后的，是被她收养的孤儿们。
施以云逃不了，也退不了。
而正当她决定以自爆的方式博取一线生机的时候，凌修元到了。
从黑暗里无声无息走出的凌修元，被雨夜衬托得比那帮屠戮村子的魔修还要更像魔修。
因为，凌修元身上有着极为浓厚的血腥味，满头白发上还有被雨混杂了的血水。
身为一个修士，自洁是易事，凌修元本不该如此可怖的，但他无心计较外貌，所以才会化身为一个血人。
当时凌修元刚刚出现，仅用一个眼神就让所有魔修惊恐逃散。
凌修元当时的形象可是鲜明得很，所有魔修都知道白发凌修元。
严格来说，是凌修元是故意让魔修们都能知道——
有一个白发修士正在清理他们！
而那些魔修还没逃走一步，就被数柄电射而出的飞剑刺穿了胸膛，灭杀了神魂……
不过，前几日在施以云的梦里，她梦到不是这些画面，而是凌修元清理了魔修之后的事情。
凌修元杀完魔修后，本想离开，但施以云请他进了屋子里。
当时，施以云已经认出了凌修元，知道这是一位曾经的正道修士。
正因如此，施以云只能忍着害怕，去和凌修元说话。
凌修元当时没答应施以云的要求，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施以云只能露出哀求——
她已经重伤，害怕还有魔修会过来，到时候所有孩子都会死。
凌修元听得这个理由后，最后决定了保护他们，但并不是在施以云选定的屋子里，而是把他们带到了村外的山洞之中。
经历了凌家村被屠的事情后，凌修元离开了澹然宗，变得偏执，也对一切失去了信任。
他能答应施以云。
仅是因为施以云说了一句施以云自己觉得无关紧要的话——
这些孩子们是这个小村最后的幸存者了。
这句话触动了凌修元的心弦，他才决定保护他们。
而从凌修元的举动，施以云看得出凌修元不信任她，但她也不在意。
只要能保护这些孩子们就好。
等到了山洞，众人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后，才有孩子鼓起勇气来跟凌修元这个可怕的大哥哥道谢，还有人想问他叫什么名字。
但凌修元什么都没说，只是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没什么过多的表示。
但直到一个叫张萌的小孩，来到凌修元的跟前，对凌修元说了一句：“谢谢你，大哥哥，你跟凌修元一样厉害。”
听到这话，凌修元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张萌，反问了一句道：“为什么这么说？”
当时凌修元睁眼的时候，把施以云都吓了一跳，因为在黑色的山洞里，一双毫无感情的瞳孔看起来的确挺吓人的。
在施以云的心里，那晚的凌修元看起来有点像厉鬼。
不过，当时年纪比凌婉儿还小一些的张萌完全不觉得凌修元是厉鬼，她反而因凌修元睁开了眼睛而兴奋了起来。
张萌看凌修元睁开了眼睛，主动凑上前去，看得施以云心里一紧。
接着，张萌像说悄悄话一样跟凌修元说：“我听说我们附近有一个叫凌修元的修士，在除魔卫道，大哥哥你也是除魔卫道，所以你跟凌修元一样厉害，一样都是好人。”
听到这话，凌修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在施以云眼里，像是哭笑不得。
接着，凌修元说道：“但我听说凌修元手段很残忍，算不上什么好人，有人还很怕他。”
张萌毫不犹豫道：“手段残忍不代表他不是好人，他是一个手段残忍的好人。”
凌修元听到这话，没再多说什么，倒是施以云上了前来，将张萌抱走，让她乖乖去睡觉。
接着山洞里就安静了下来……
等所有小孩子都睡着了之后，施以云坐在凌修元身前不远处，一边低头摆弄着山洞里的灵木火堆，一边顿了顿，轻声道：“凌……凌大哥，我觉得张萌说得对。”
凌修元瞥向她，眼神平静淡漠。
施以云深吸一口气才抬头，望向凌修元，道：“你的确是个好人，外界在传你手段残暴，不过是那些魔宗和魔修的手段而已，他们在故意诬害你，你莫要当真。”
凌修元：“我没当真。”
他的眼神依旧很平静。
望着凌修元的双眼，不知为何，刚刚还有些惧怕和凌修元接触的施以云突然来了勇气，马上回了一句：
“你有，而且你很在乎。”
凌修元：“？”
盯着眼前纤瘦少女毫不掩饰的笃定神色，凌修元沉默片刻，看向了山洞外：“那又如何？”
施以云道：“所以我想跟你说，你不用在乎，公道在人心，我们这些人都知道你是好人。”
“我们懂你。”
“只是澹然宗不懂而已。”
说话之时，施以云脸上终是流露出了几分愤恨之色。
她听说了，澹然宗在派人追杀凌修元，因凌修元扰乱了东境的秩序……
正因如此，凌修元才会声名狼藉。
知道这个理由后，施以云简直想说澹然宗是什么狗屁宗门……
弟子为了除魔卫道，保护这些小村子，叛出了澹然宗，澹然宗非但没有帮忙就算了，还追杀凌修元……
这是个畜生宗门吧？！
但凌修元却摇了摇头，脸上甚至忍不住露出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瞥了一眼施以云后，又收回目光。
施以云见状，蹙眉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你说得对。”
凌修元伸手翻弄了一下火堆，他本不想跟外人说这么多的，但见施以云这番模样，他还是忍不住了，低声道：“我现在仅有化神修为，澹然宗实力最强的存在是大乘祖师，你觉得他们真想杀我的话，需要用几息时间？”
施以云听到这话，顿时一愣，思索半晌后眼中有几分迷惑，还是理不清楚凌修元想说什么，于是只能讷讷地问道：“什么意思？”
“那他们要是这么强的话，还杀你干嘛，直接杀魔道修士不就好了？”
看到施以云这般模样，不知为何凌修元觉得有些好笑，接着主动解释道：“魔道宗门也有大乘，他们与澹然宗形成了制衡。”
“若是澹然宗的大乘出手，击杀魔道修士，你觉得以魔道大乘的性格，会不会借此发难，屠杀澹然宗弟子？”
施以云微微一愣，接着点头道：“会。”
她知道，魔道大乘比任何人都希望正道大乘来屠杀他们宗门的弟子，原因很简单，这么一来，他们直接通过宗门法诀炼化弟子，二来还可以以此为由掀起战争。
但施以云想了想，又补充道：“可就算澹然宗的大乘不出手，魔道的修士不照样已经在杀澹然宗的人吗？我们是不想主动出手引发战乱，可他们早已出手了，我们的大乘出手反击一下又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施以云甚至有些委屈，眼眶微微一红。
难道因为怕魔道大乘出手，澹然宗的大乘就这样一直视而不见吗？
她的村子才刚刚被屠戮了。
她恨不得和魔道开战，可凌修元却用言语阻拦她……
见状，凌修元心里一软，叹了一口气。
施以云跟他的遭遇一模一样，所以他能体会到施以云的感受。
而且，施以云此刻的想法，跟他刚刚离开澹然宗时的想法一模一样……
这一刻，凌修元声音里带上了安慰，轻声道：“大乘不出手的原因很简单，大乘修士们在仙路。”
“灵界和妖界已经有过协议，大乘不得轻易对低于大乘的目标出手。”
“如果谁敢违背，会被其他大乘围剿。”
“如果澹然宗大乘出手击杀魔道修士，就给了魔道大乘和妖族大乘出手的理由。”
听到这话，施以云顿时一愣：“什么？”
接着，凌修元又叹了一口气，道：“在不谈及大乘的前提下，大部分的正道修士战斗力都是不如魔道修士的。”
“而现在的澹然宗，的确还是有些弱了。”
“正因如此，魔道修士才会在东境如此猖獗。”
“但我离开澹然宗之后，情况就不同了。”
“你记得澹然宗追杀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施以云愣了愣，回想了一下，说道：“我记得，澹然宗的宗主说了，他说你是澹然宗史官的弟子，掌握澹然宗众多秘密，但此刻却退出宗门，乃是叛徒，大乘祖师已经倾巢而出，一定要将你追杀至死，谁能抓住你，就能得到澹然宗的奖励，而若是有谁……敢越过澹然宗，提前杀你。”
“抢走你身上的事关澹然宗大事的秘密，就是跟澹然宗作对。”
说到这里，施以云面色猛地一变，抬头看着凌修元，惊愕道：“原来是这样吗？！”
“所以，你才故意不隐藏行踪，外貌，故意让所有人都认得出来。”
“这是因为你是澹然宗大乘祖师追杀的人，谁都不许杀你？！”
她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原来一切都是澹然宗的局！
凌修元终是露出几分僵硬里带着些许得意的笑容：“我什么都没说。”
这一刻，施以云激动起来：
“我一直不愿意去加入澹然宗，就是觉得澹然宗全是败类……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亏我刚刚还为你打抱不平，原来你们早有谋算。”
“也对，现在许多魔修都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清理魔道修士，还以为你真的是叛宗发狂了，这么一来，你想加入魔道，他们不也会当真？”
凌修元微微一笑道：“我刚离开澹然宗的时候的确差点加入魔道，尤其是听到这个命令后……只是，后来我才明白我师尊想干什么。”
祖溪衍禁止凌修元为了报仇，让澹然宗去和魔道开战。
但，为了帮助徒弟泄愤报仇，也为了东境的百姓，这是祖溪衍在综合实力不济的情况下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闻言，施以云想了想，突然说道：“那既然如此，我能跟着你吗？！”
听到这话，凌修元一怔，瞥了她一眼，接着又嗤笑一声：“跟着我？”
“你什么修为就想跟着我一起杀人？”
但施以云却嗤笑道：“谁说我要跟你杀人了，我要加入澹然宗。”
“嗯？”凌修元露出迷惑：“你要跟着我，为什么要加入澹然宗？”
她的目光在山洞摇曳的火光映射下，亮晶晶的，直视着凌修元，说出的话让凌修元蓦地怔住了：
“因为，我要追杀你！”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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