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革的号角不会骤然喧嚣，它起于无声的清晨。
不是从一次演说、不是从一纸法令，而是从第一份清点表——记录了几百箱罐头与剩余的源石催化剂；从第一批由“临时技术顾问委员会”签署的生产规划开始，一个工厂、一条线、一盏灯——才开始缓慢转动那头沉睡已久的城市机械。
西里尔并未立刻再出现在群众眼前。他的选择不是走上广场讲台，而是退居会议桌后，让签署命令者，不再是靠权力威望，而是因掌握事务本身而受托的技术者。
真正引起转变的，是获取权力的人没有以权谋私。
城市输电主管——那位曾在混乱会议上面刺西里尔权威的年轻技术官，如今已成立“电网重组小组”。即便源石发电机组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出现致命故障，但他仍优先规划出一条供电序列：
取消所有不必要的夜间照明，关闭娱乐设施、宣传灯箱与豪华建筑的灯饰；将有限电力重新导向更关键的地方——医院的急诊室、仍在努力生产的物资工厂、还有负责冻肉保鲜的冷库设施。
从此，城市的夜晚不再灯火通明，却也不再一片漆黑。
灯只亮在应亮之处。街道有序而微光闪烁，医院的走廊灯光永不熄灭。
黑暗不再是恐惧的象征，而是节约与选择的标记。
在各个部门统筹之下，逐渐建立起一种新秩序——不依靠过去的命令链条，而是根据功能、需求与群体合作重新排序的次序。工厂委员会认为自己缺乏人手、则会填写一张增员申请，经过核可之后向所有人工示并招聘。
具体聘任过程相当迅速，由一线工班到一线面谈、过往拥有的学历与凭证也照样使用，一旦获得录用就快速上班，颇有类似日结工作的样子，这也是人力市场除去了种种法规束缚后的原始模样。
而这一切的总开销，是重新定义“价值”的尝试。
也最终引出了——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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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技术顾问委员会的会议厅中，茶水已在长久的静置之下变凉。但带着凉意的饮品、却压不住室内愈趋激烈的火药味。
这场午后召开的会议，是西里尔亲自提出的第一号议案，也是最具争议的一案。
议题：货币改革。
西里尔平时坐在首席、但此刻，他却坐在末席，身旁摆着折叠整齐的报表与一叠手写计划草案。他神情坚定，但眉间紧锁，已预料今日不会轻松。
各专业委员陆续就座。电网主管手上攥着配电图，粮政代表携来农产品存量与分配纪录，机械组递上工时报表与产线复工计画。空气中混杂着墨水、煤烟与压抑不住的汗味，还有纸张翻动时摩擦出的细碎声响。
“——天马行空。”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斥，打断了会议的节奏。
商业小组的代表拍案而起。此人是一位滞留本城的大学教授，原为财经研究所主任，素以学术严谨与实证主义着称。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知识份子的愤怒——不是对无知的蔑视，但似乎带有几分专业领域被他人侵犯的愤慨。
西里尔提出的货币改革方案非常简单……一单位的货币可以在合适的地点兑换一餐量的罐头、以及大量的洁净水，但显然，这无法说服此人：
“请问，一单位货币的价值，是哪家工厂出的罐头？是猪肉还是豆子？哪条河的水才叫洁净？雨水能兑换吗？源石污染的地下水算吗？谁来定义？谁来维持供应？！”
他步步逼问，目光锐利如刃，语气再度升高：
“而且你有没有考虑过——造假？”
“历史上货币为什么要以赤金、贵金属为本位？因为它本身就难以伪造、其本身具有的价值能让仿造者没有多少赚头，而不去仿冒。也同时难以腐坏、复制、任意增发。你现在要印一张纸，声称它值一份食物，只要有人能复制印章、抢下军工厂的印刷机、甚至画一张像样的伪券——这整个制度就会崩盘。”
“信用可以被骗，但罐头不会从空气里长出来。你越是把货币与食物直接挂钩，越是激起人们以非法手段夺取它的动机！”
工厂代表是西里尔的坚定支持者，对此回呛道：
“你以为我们还有市场？这些天我们生产出的数据已经摆在你的眼前！而为我们工作的人，需要薪资，开头几个月、还能透过发放物资撑过去，但我们不可能永远活在以物易物的时代！过去的马克早就没人信了，你还在说‘信用’？信用是要喂得饱人，才会有人信。”
一名曾涉猎金融的技术代表也起身反驳：
“商业联合会抛弃了我们，但我国这么多年来建立的是金融与流通体系，哪怕残破，也不能被一刀砍掉。如果真的以罐头做本位，那谁来处理波动？气候一年不好，币值就得腰斩？！”
西里尔没有立刻回应。他翻阅手边的报告，一页页地折起，又摊开。
那些数字、曲线，不只是资料，而是城市命运的断层切片。
他的记忆有着来自地球的记忆，自然知道彻底实行计划经济体制下、老大哥末期的遭遇：漫长的排队浪潮、投机者会仔细计算其中的价差、并促成黑市交易，以及国营站点各种脸难看、事难办，到点下班不管死活的种种问题。
终于，他开口：
“我们不是回到以物易物，而是在虚假的货币体系已死后，重建对价值的信任。我的设想是设定一个最低兑换保障——这个标准罐头，不是市场商品。而是战时供应等级的存粮，由国库保障兑换，不随市价浮动，且由国营工厂保障超额生产。不可投机，亦不可转售，只可赠送。”
他的声音稳定，却不再冷静，而是含着决意的炙热：
“实际上，我希望对于各种生活物品，都推出类似的标准品——从牙刷、衣物，甚至是汽车、房屋，以国家之力，将活着、甚至体面活着的最低限度打下来。我希望有一天，人们以使用这些底线商品为耻、但在国民穷困之时，依然有这些消费品能够以最低廉的价格接住他们。”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底线兑换凭证——不让任何人手上的钱变成废纸，也不让任何人因为市场崩溃而活活饿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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