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都头一挥手,带着人悄无声息地滑下坡。
静纯对身后四人打了个手势,然后几人就如狸猫般潜至西面峭壁下。她抛出飞爪,扣住岩缝,灵巧向上攀去。
几人顺利登上崖顶,伏低身体避开早就知晓巡逻规律的巡逻兵。
粮草处于前方洼地,今夜仅有零星守卫,大部分将士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
她带着几人耐心等待。
片刻后,南面突然响起喧嚣声!都头他们得手了!
洼地守卫也被动静吸引,往南面跑去,留下两人在这守着。
“动手!”静纯低喝一声,与几名同伴冲出!张弓搭箭,火箭精准射进粮草仓内。火苗迅速窜起!
“走水了!”金兵惊慌大叫。
静纯一边后撤,一边继续发射火箭扩大火势。
正在这边进行顺利之此,南面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轰鸣,紧接着,是更加混乱的喊杀声!
“都头那边好像出事了!”身旁的老兵脸色一变。
静纯的心猛地一沉。金军动用火器的话,都头带的人根本不是对手。
现在南面的混乱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金兵朝着他们这边涌来!显然是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办?火还没烧大!”老兵焦急道。
现在火势刚起,若金军及时扑救,前功尽弃。
但是都头那边……老兵知道此行艰难,每个人都要做好不能归来的准备,可是也会抱着谁都不会有事的期待。
都头是佯攻,这边才是正题,他在心里明白,此刻不去救援,算是对都头和其他兄弟的放弃。
静纯也知道利害,瞬间做出决断,“李叔,你带人继续放火,能放多少放多少!赵哥,你箭法好,占据那个制高点,压制冲过来的金兵!我去南面看看!”
“太危险了!”李叔急道。
“这是命令!”静纯语气斩钉截铁,早已没有当初的模样。
她提着剑向南面潜去,“响箭为号,若我一刻钟未回,你们立刻按计划撤退!”
南面密道出口处已是一片狼藉。几名金兵倒在地上,但更多金兵正围着一处坍塌的矮墙,墙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几个曾和静纯一起操练的兄弟姐妹显然已倒在血泊中,只剩下都头和三五人依托残垣断壁死战,都头的左臂无力垂下,鲜血淋漓,显然受了重伤。
静纯见状,没有贸然冲上去。她深吸一口气,取下背后的强弓,搭上三支箭。
“嗖嗖嗖!”三箭连珠,将最外围三名举刀欲砍的金兵射翻!
趁金兵一阵慌乱,寻找箭矢来源时,她再如鬼魅般从侧翼切入,剑光一闪,又一名金兵喉头溅血倒地!
还记得第一次用无尘观的剑法杀人时,她是为了救赵竑,那时会觉得自己恐惧、会觉得脏了一身功夫,后来经历的多了,还北上去找缘子,你不杀别人,别人就来杀你,自己又庆幸,还好小的时候学了一身功夫。
现在,她没有恐惧和不安,他能继承父辈未完的使命,这很好。
“你怎么来了?!”都头又惊又急,也不知那边得手了没有。
“快走!”静纯来不及跟他解释那么多,格开劈向都头的刀,一把架起他,且战且退。
她的剑法灵动狠辣,更借助地形不断闪避,竟带着剩下的几个人挡住了金兵的围攻。
“响箭!”她对远处制高点的同伴高喊。
“咻——嘭!”响箭终于升空!
这边信号已发,也看到西面的火势燃了起来,静纯不再恋战。
她全力架着都头向西面撤退点奔去,李叔等人也已赶来接应,用弩箭逼退了最后的追兵。
一行人狼狈不堪地撤入山林,身后是彻底陷入火海的粮草和金军气急败坏的吼声。
都头看着身旁喘着粗气、脸颊被熏黑的少女,哑声道:“…今天要不是你…”
静纯摇摇头,目光扫过牺牲同伴消失的方向,声音低沉:“任务完成了,我们回去再说。”
枣阳军的城门有人早在等候,见到静纯等人负伤归来,赶紧带他们去救治。
静纯没受什么伤,但看着都头疼的面无血色,心里也紧紧地揪着。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任务算是完成了,但是有些人也是真的回不来了。
“知军大人传令前去汇报情况,”清澜步入医药院,见到都头的状况也微微皱眉,听说这次只有一半的人回来了,想想也知道是惨烈的。
再看到静纯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众生在上天的眼里可能是平等的,但在每个人的眼中,不是生命有贵贱,而是感情有深浅。
都头看向清澜,“请宋副指前去汇报吧,这次多亏她了。”
清澜看向静纯,静纯向都头告别,便跟着出了门。
等人少了,清澜才道,“大人一直在等你。”
静纯突然有点想哭,她的脚步更快了些。
步入中堂,缘子、完颜琮和蝶漪早就在等待了,桌上也摆好了四副碗筷。
缘子走过去拉着静纯坐了下来,清澜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完颜琮给没人都倒了一点酒,缘子举起杯,“新岁快乐!”
静纯也举起杯,然后“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本来这些日子这么难、这么累她都坚持过来了,凭着自己上等的功夫,在军营里也总被委以重任,比其他的新兵“走”得快多了。
今日有伤亡,但也算重创金军,胜利的喜悦加上过年的氛围,可是……自己怎么就哭了呢……
这也太扫兴了!
缘子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等她慢慢好转起来。
静纯终于缓和了下来,“我不是觉得在这里辛苦,我只是觉得……心里有点苦……为什么要打仗啊……”
抬头后看到缘子和蝶漪几人的眼也是红红的,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战场上的果决狠厉也都不见,取而代之的都是见到家人的娇嗔,“你们竟然还等我一起吃年夜饭,”她看着一桌子的菜,“虽然没有临安的好,但也比新兵营的强多了。”
缘子笑了笑,她还是那个样子,气氛只要有一点沉闷,就会不自觉地想要做那个开心果,让大家的心舒坦。
“打仗嘛,不过是为了利益,我们实力不够,就要被打,只有我们强大,才不怕被打,别人也不敢打我们。”缘子没有回避她的问题。
“我原来觉得战场上杀敌很勇武,现在却不敢这么想,所有的阴谋阳谋,明枪暗箭,都是手段,不沉迷于术,你觉察的比我早。”
经历了战场上的伤亡,静纯觉得肩上的重量似乎又沉了几分。
“吃吧,”缘子淡淡的笑着,“金兵此刻是真正的火急火燎,我们若不美餐一顿,就辜负了静纯的出生入死了。”
酒足饭饱,这个年也就算过去了。
缘子破例留了静纯住下,本该睡得更舒坦,静纯却一直在做梦,有这几次与金兵交手的情形,有自己想象中杨祖春惨死的样子,还梦到了自己的爹娘……
知道天光大亮,她才睡得安稳些。
没人去打扰她,等她起来去找缘子时,却发现孟、赵两位将军也在书房。
“听说昨晚你让泞舒郡主跟着王都头去的?这要是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听到赵将军的声音,静纯放轻了脚步和呼吸,停在了门外。
“别说国难当头,谁都有责任这种话,这要是让我的女儿……”
赵将军叹了口气,“我做不到。”
缘子没有生气,而是道:“经过几次历练,我们都能看到静纯的实力,我相信她的本事,而事实也证明,她没问题。”
“不错,我同意大人说的,郡主也不愧是宋将军的后代,有大将遗风。”
“你们说的我也懂,但刀枪无眼……”赵将军叹了口气,“算了,你们也不会听我的,现在新兵营里有好些个女兵,我就担心有大人这样的珠玉在前,许多人会盲目跟从,但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本事,到时候白白送命不说,我们也跟着……”
“赵将军一向考虑周全,能体察常人所不觉,把静纯放在你麾下,我也安心。”
屋内的赵方和屋外的静纯同时惊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郡主刚破例从新兵营提拔出来,尽管此次立了功,但若是再任职位,会不会有点太快了……”赵将军还是一脸担忧。
孟宗政恍然大悟般道,“莫不是之前提过的……”
缘子笑笑,“嗯。”
赵方也似乎明白过来,“是说,让她组建突袭队?”
“没错,做我们的奇兵。”
屋内几人再说什么,静纯已经听不见了,她沉浸在这份震惊中,心绪复杂,也说不上是喜悦还是紧张。
清澜远远看着静纯的背景,没让别人去打断,不是她擅作主张,而是大人早就给了她通行令,应当自有用意。
等静纯再凝神去听时,屋内三人已经换了话题。
“您真的不打算在此时一鼓作气?眼下刚烧完金军粮仓,正是他们乱的时候。”
“不急。”缘子的声音十分沉浸。
?
静纯心里也有和赵将军一样的疑惑,他们昨夜的举动难道不就是为大战做准备嘛,否则不是白牺牲了。
“我要等他们来,更多的人来。”缘子起身,眼中有他们从未见过的凶光,“听说现在汴梁都已是完颜守绪主事,完颜珣缠绵病榻,根本无力去管了,况且现在术虎高琪已亡,金军本就没什么还能拿得出手的将领,完颜守绪不同他爹会装会忍,完颜讹可的性子定然又要哭诉一番,请更多的兵来报复。”
孟宗政有所悟,看来知军大人的胃口很大啊。
“攻城战最为磨人心智。我们先为不可胜,就以此,好好挫一挫金兵的士气。”
赵方也似乎明白了,“这场仗也打了好几年了,像这么我赢一场、你赢一局的,确实没什么意思。”
“他们,需要一场大败仗,败到……不敢再来我们家门口乱吠。”
冬寒未肯卸犀甲,春气已磨碧玉刀。
剖得冻河开笑靥,削平雪岭现青袍。
正如缘子所料,完颜讹可焦躁不安,又重新向汴梁求援,仍未放弃最后一丝攻破枣阳的希望。
三个月来,他们几次攻城不下,士卒折损严重,粮道又屡遭袭扰,士气早已跌入谷底。
枣阳城外,黎明前夕,万军肃立。
缘子一身玄甲,立于城楼之上,盯着疲敝已极的金军大营。
“将军,赵方将军所部已就位。”清澜低声禀报,声音里压抑着激动。
缘子收回视线,枣阳城墙的每一块砖石,仿佛都还浸染着旧日的血色,也烙印着将士们刻骨的仇恨。
缘子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肃立的将士。无数张或坚毅、或年轻、或带伤的面孔,许多经历过数次守城战的老兵,眼神中不再是恐惧,而是近乎麻木的仇恨和与城共存亡的死志。
她深吸一口气,清晰而沉毅地传遍整个军阵,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将士们!”
“吾等身后,便是枣阳!便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是我们的田亩家园!金贼铁蹄,践踏我河山数十载!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同袍……血染沙场,埋骨他乡?!”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
“两年前的守城,多少好儿郎从这城头跳下去,与敌同归于尽了,去岁守城,又有多少兄弟姐妹在城外血战至最后一刻,宁死不退,再也没有回来……”
“告诉我,你们忘了吗?!”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低吼和兵甲摩擦的铿锵声,无数双眼睛变得赤红,“我们没忘!”
“这口恶气在我们心中憋了太久,但是,就在今日!”缘子挥着手中的银枪——杨祖春留下的那把杨家枪——直指对面金军大营,“决战的时候到了!这次,不再是守!是进攻!是杀敌!是彻底碾碎他们!”
“我们等了太久,等的就是这一天!这一战,不为开疆拓土,只为了——”她略一停顿,随即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出声:
“复仇!!!”
“雪耻!!!”
声浪如同雷霆,在军阵上空炸开!
无数将士胯下的战马开始躁动,似乎都想立刻带着将士们赶去金军大营。
“这一战,没有退路!唯有前进!”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战若胜,可保家园永固,吾等青史留名!”
“战若败——”她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便马革裹尸,青山处处,可葬忠魂!”
“但我杨普缘,不信我们会败!”她话锋一转,声音激昂到了顶点:
“三军听令!握紧你们的兵器!”
“随我——”
“犁庭扫穴!!”
“诛尽金贼!!”
“杀!杀!杀!!”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爆发,如同积压已久的火山,震碎了黎明的寂静。将士们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战火,士气已然沸腾至顶点!
这是真正的战争,静纯却丝毫没有胆怯,她用三个月组建并训练出一个突击队,此战便如同给刀开刃。
她的手下同样一腔热血,声音嘶哑着喊“杀”,不知疲惫,甚至带着兴奋。
林晚再次挥动枪锋前指——“进攻!”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骤然敲响,枣阳城门轰然洞开!缘子一马当先,孟宗政紧随其后,率领如潮的守军怒吼着冲出,直扑金军大营!
几乎在同一时刻,侧翼地平线上,“赵”字大旗如林出现,铁蹄踏地之声如同雷鸣,从侧后方狠狠撞入金军阵中!
金军瞬间大乱!疲乏的金军根本无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内外夹击。
静纯带着突击队的人,长剑出鞘:“复仇的时候到了!随我杀——!”
她一骑当先,冲入乱军之中。剑光闪烁,每一次挥砍都带着积郁已久的悲愤。
正面而来的缘子始终挥动长枪,不断指挥着部队切割、包围、歼灭陷入混乱的金军。
战场后方,伤兵营内,完颜琮和蝶漪正忙碌地救治着不断送下来的伤员。他听着远处震天的杀声,手下动作更快,只盼这一战后,她的缘子,能够眉头不再紧锁,少一些天下之忧。
蝶漪的眼中也满是担忧,她却并非为了战局,而是为了那个在万军之中搏杀的身影。
瞥见完颜琮熟练的手法,她不禁又一次在想,真的会有这样的人,为了至爱,而放下亲人、甚至是自己的家国吗?
她不信那些大义,若有一天缘子带她反宋,她也会跟。
倏地,她了然了。
枣阳城外的战场上,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直至第二日正午金军彻底崩溃,士卒丢盔弃甲,四散奔逃,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完颜讹可在亲兵拼死护卫下,狼狈北逃。
三月的太阳没那么晒,却也亮的刺眼,尤其是照在尸横遍野的战场。
硝烟未散,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
枣阳军的将士们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音震天动地,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复仇的快意。
静纯提着长剑跑向缘子,她的腿受了伤,有些一瘸一拐的,却难掩激动:“缘子!我们赢了!我们为他们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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