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帝猛地挣扎起来，脸上肌肉扭曲，口歪眼斜。他的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灰，最后变成灰暗的肉色。随着脸色的灰败，面上的肌肉也渐渐松弛下来，最后口半张，眼微睁，茫然地望向虚空。
虢皇后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这个陪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男人。
终于，一切归于寂静。
她垂首坐在长明灯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只有衣襟上的濡湿，慢慢浸开，与黑暗融为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文公公的声音：“皇后娘娘？”
虢皇后仿佛刚刚从梦中惊醒，遽然抬头：“太子到了？”
“回禀皇后娘娘，太子……太子……不在东宫……”
“怎么会？”虢皇后大惊，“太子现在监国，白日里过来上朝理政，晚间一定是回东宫的！你们好好找了没有？”
“禀娘娘，老奴……找了……找到了……”
虢皇后松了一口气：“找到了就好。请太子进来吧。”
“这……”文公公似乎十分为难，还透着浓浓的尴尬。
“怎么回事？”虢皇后被他这番吞吞吐吐惹得冒火，亲自拉开寝殿大门，叱道：“你是宫里的老人了，这点子事情也说不清？”
“皇后恕罪啊……”文公公偷眼瞄了一眼寝殿内的龙床。太武帝直挺挺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他心中悲愤交加，忽地生出一股烈烈之气，挺腰直背，只微微收了下颌，扬声道：“禀皇后，太子殿下，正在嫣栖苑！”
“什么？”虢皇后晃了一晃，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趔趄着退了一步，只觉得浑身发软，急于找个支撑，但双手在身旁一阵乱抓，竟什么支撑也没有抓到，径直坐到了地上。
文公公这才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跑上前来：“哎呦娘娘唉，您没摔着吧？”
虢皇后被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只觉得眼冒金星，四肢冰凉。
她捂着胸口，喘道：“快！快把他喊来，绑也要绑来！还有，传陈丞相，禁军统领钟定山！”
不一会儿，明珏急匆匆赶过来，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孽子！”虢皇后仆一见他，立刻走上前去，扬手就要给他一嘴巴。
明珏吓得一缩，连忙用手捂住头：“母后，何事又惹您生气了？”
虢皇后的巴掌高高举在半空中，微微颤着，就是落不下去。
这是她的儿子，她含辛茹苦养大、忍大的儿子。
他已经长得那么高，高出自己整整一个头，可是心智还像个孩子，贪玩，软弱，容易骗。
她的巴掌举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力地放下，换成了苦口婆心：
“你到嫣栖苑去做什么？那是后妃的居所，你去不得的，不知道么？”
明珏有点不服气：“我不过去坐坐，说两句话而已。”
虢皇后气得要顿足：“你跟你父皇的嫔妃有什么话好说？”
明珏眨眨眼，表情里有一丝开心：“白日里，嫣栖苑的宫女，就是那个叫喜儿的，到武英殿来给儿子送了些清凉膏。儿子这些日子看奏章看得头痛，抹了些膏药在额头上，竟立刻好了。因此去说声谢谢。”
虢皇后沉下脸来。
嫣栖苑，动作好快，手伸得好长。
“糊涂！为了一支小小的清凉膏，你便忘记了宫里的规矩！幸而……”虢皇后顿住，冷淡地望了一眼龙床，“你父皇，已经驾崩了。”
明珏的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听了虢皇后的话，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母后……您……说什么？”
“你父皇，已经驾崩了。”
犹如晴天霹雳，明珏终于被炸醒，跌跌撞撞冲到床边，“噗通”跪倒在地，双手抓着太武帝的胳膊，又是害怕又是小心地摇了摇：“父皇？”
“父皇？”
“父皇！”
他骤然大喊了一声，长明灯的火光跳了一跳。
虢皇后看着伏在床前痛哭的明珏，表情复杂。
明炀，你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他却对你至纯至孝，依恋如斯。你真是瞎了，果然该死。
看着明珏伤心的样子，虢皇后也挤出了几滴眼泪，拍了拍明珏的肩膀：“阿珏，你父皇走得很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明珏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母后，父皇身子一向硬朗，怎么会突然……只是痰疾而已，不过几天功夫，才几天的功夫……”
“闭嘴！”虢皇后脸黑得像锅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明珏被母亲的神色吓住了，半张着嘴，茫然不知所措。
虢皇后又心软了，叹一口气，俯身搂住他的肩，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阿珏，你听母后说。”
“明天，你就是大晋新君！”
“旧的势力，必须铲除！”
“趁着皇帝殡天的消息还无人知晓，速速宣静安王进宫，然后，安排禁军埋伏在交泰门后，将他拿下！”
“母后？”明珏惊吓得忘记了哭，“为什么？为什么要抓王叔？”
虢皇后有些烦躁地摸了摸他的脸：“这是你舅舅的主意。母后也不清楚。等会子钟定山来了，你下令便是!”
“可是……母后，我，我不敢……”
虢皇后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他：“阿珏，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拿出个君王的样子来！现在我们是骑虎难下了！你王叔手中，可是有十万龙骑兵的！如果他怀疑皇帝的死因，到时候……”
“可是母后……您说什么?为什么王叔要怀疑父皇的死因?”
“咳!”虢皇后深悔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补救，“母后是说，万一你王叔图谋不轨，借这个由头挑起事端怎么办?”
“不……王叔……应该不会……”
“傻孩子，你怎知他不会?如今这个局势，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如果心软，到时候死的就是我们!”
明珏被吓住了：“有……有这么可怕?”
“当然!”虢皇后用了最后的耐心，“钟定山和陈丞相都是只忠于皇帝的人。所以眼下，设计捉拿静安王，必须由你这个新君出面下令!”
“那……那儿子下令便是。”明珏嚅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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