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程智岩自己是有点抗拒的。
倒也不是没把对面的老熟人当人看，而是觉得过去的那些事情这会儿回想起来，确实在那瞬间让他有点乱了阵脚。
当年的MSI寒冰教学，对面就是这位选手，用他最擅长的寒冰射手好好地给他上了一课。在那之后他自闭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觉得自己拖累了整个队伍，那种煎熬的感觉他真的不想再回忆一遍。
如果说樊德恩是他的引路人，那么这位大概就是路上的荆棘。
对面果然还是冲着ADC英雄来的，整个BP下来，对面ban掉了四个AD英雄。
魏斯语都有点无语了。
——几乎是把程智岩的常用英雄全ban掉了，这是要干什么呢？像第二把那样围着他转吗？
樊德恩离开前，简单说了句话，让程智岩在那瞬间都抿了抿嘴。而这段表情变化又正好被镜头记录下来，直接传递到所有正在看直播的人的屏幕上。
围观群众立刻展开激烈讨论。
【上一把比赛就不舒服现在怎么还不换人】
【我靠对面选的寒冰？复刻msi寒冰教学？欧仁橘千万稳住啊】
【等一手欧仁橘手起刀落杀叛徒】
【穿山甲说了什么的后续问题，登哥说了什么】
【对面ad好眼熟】
【老霹雳狗了，估计新来的不知道】
【害对面ad之前还在plg就喜欢逮着欧仁橘撒气的事情还有人不知道吗】
……
魏斯语没看到直播间的弹幕，自然也不知道那些陈年旧瓜，依旧坐在现场默默等着游戏正式开始。
程智岩有些晃神，但是在听到游戏音效从耳机里传来的那瞬间，晃了晃脑袋，默默盯着屏幕。
樊德恩刚刚离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程智岩，该战胜心魔了”。
心魔，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么。
是因为压力太大偷偷躲在被窝里哭，还是从中午打训练一直打到凌晨四点？
是当年MSI被对面艾希像抓小鸡那样轻松抓住，还是第一次被指责莽撞开团时的手足无措？
是看到大家都穿着队服坐在电脑前的羡慕，还是看到大家捧起奖杯而他只能站在休息室的落寞？
他的过去，他的心魔，都是什么样子。
独自去上海打职业，一年下来几乎没什么休息的时间，甚至连生物钟都和常人的不太一样。如果不是为了当初心里翻涌的那份热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那个邀约，然后踏上这条看着像根本没有回头路的大道——不，哪里是大道，这条路他走得有多累，好像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寒冰射手艾希，他的招牌英雄，但是被对面这位ADC狠狠用实力嘲讽过。
等兵线的时候，程智岩下意识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看屏幕的时候，已然换了一种眼神。
镜头正好切到他面前，直播间弹幕瞬间沸腾。
因为那是一种可以说得上是他过去从没有过的、极具攻击性、甚至还带了些野性的眼神，出于表情管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就是这样看起来，好像程智岩整个人都已经变得极度危险，像是随时都能展开杀戒。
大概是赛点局的缘故，现场观众甚至比之前两场比赛的时候热情了不少，欢呼的声音大得让魏斯语脑袋疼，一座塔一个人头都会让现场瞬间沸腾。
LCK的运营模式让对面暂时没太注意塔的情况，二塔直接被己方收入囊中，伴随着现场爆炸性的欢呼声，下路甚至高歌猛进，轻取对面辅助的人头。
魏斯语死死盯着大屏幕，整个人都紧张得发抖，甚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连同身边的人一起。
这把比赛也同样没让程智岩好过，不仅是团战时的包围，还有抓人时的针对，几乎每次程智岩倒地的时候，魏斯语都想冲上去干架。
——干嘛啊这是！这要是她在打比赛的话，可能都直接撂摊子不干了。
不过屏幕前的人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习惯性走位躲开对面的艾希，因为对这个英雄足够了解，他能预判艾希技能的方向甚至位置，躲得够快也够巧妙，对面ad都没怎么碰到他。
其他队友或许不清楚程智岩这一把这么反常的原因，但刘鹏定知道。
他还是在回避过去。
想了想，刘鹏定把指挥权交给辅助，趁着河道团战刚开始，直接冲进人群，逮住对面的艾希。ez到场的时候，对面寒冰射手已经被己方辅助钩住，在辅助即将放技能送走艾希的时候，刘鹏定出声打断。
“程智岩收了艾希。”
而被点名的人也没有犹豫，手起刀落，拿下本场第一个人头。
他脑子空白了一瞬，有点恍惚，很快又被激烈的团战拉回神。
虽然不是他自己把艾希拉过来的，但这个人头算在他这里。
是艾希，他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碰过的艾希，当年MSI现场狠狠给他敲了一记的艾希，他的常用英雄艾希，他赛场胜率最高的艾希。
是那个ADC，过去看到队伍安排替补上场就骂教练组偏心也骂他废物的ADC，哪怕离队也要在采访里内涵他的ADC，偏偏喜欢在比赛里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他的ADC。
程智岩有一种突然从迷雾中走出来的感觉，好像自己已经在这片令人觉得压抑和苦闷的雾气中走了好久好久，现在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然后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结束团战后回城，他甚至低下头，快速看了眼自己双手的手心。
耳麦里再次传出声音。
“程智岩，该战胜心魔了。”
这次，说这句话的人是刘鹏定。
程智岩轻轻应声，重新握住鼠标，视线落在屏幕上。
大龙团，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沙皇开大，直接把对面三个人推到人群中央，辅助在ez之前到达团战地点，在众人已经打成一片的时候，ez赶到。
“全队最菜玩家”ez直接进入收割模式，那瞬间正好镜头切给他，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程智岩的眼神。
相比刚开场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种眼神，至少收了那份攻击性，现在完全是自信，哪怕ez才收了两个人头并且和对面ADC同样残血。
魏斯语下意识攥紧了手幅，死死看着那个顶着“PLGOrange”的英雄，还有ez对面的艾希。
——对，那人用的是艾希，程智岩最最擅长的英雄，拥有逼近88%的赛场胜率。
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因为对这支队伍的过去并不了解，甚至完全没去研究过程智岩的过去，现在看到身边的人这么激动地看着双方ADC进行这场团战最后的收尾战斗，不仅一头雾水，更觉得自己这个女朋友当得实在是失败透顶。
程智岩和对面这位选手到底有过什么渊源，是矛盾，还是恩情？过去究竟是朋友，还是暗地里的对手？
龙坑外，两个人针锋相对，不管是队友还是对面队伍的其他选手，现在都在等待复活，甚至一直坚持到两个ADC正面碰撞时刻的小辅助也在前一秒被对面ADC按回老家。
她可以很诚实地说，她之前从没见过世界赛场上出现这样的剧情：十个人的游戏，现在只剩下两个人在针尖对麦芒，甚至打出了一副就要在这里1V1的架势。
现场观众和解说更是止不住地欢呼尖叫，好像这场比赛已经变成以他们两个为主角的一场大戏。
魏斯语真的要疯了。
而此刻，等待复活的八个人都在等着这场团战的结果，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龙坑外的这两个人。
少年的指尖始终没有离开键盘，依旧在进行最后的战斗。
他记得平时登哥的教导，也熟悉PLG的打架风格，现在只要拿下这条龙，他就可以一波上高地，然后最快的速度结束游戏，甚至不用回城。
他太想赢了，不仅仅指的是这场比赛，还有对面这个给他造成了巨大心魔的ADC，他不允许过去同样的事情再在他身上发生一次。
他真的太想赢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程智岩拿下全场第六个人头，第二次单杀对面ADC。
与此同时，镜头再次切给他，在全场的欢呼声中，魏斯语清楚地看到他已经满脸是汗。
在程智岩独自推上高地的时候，对面差不多陆续复活出来，程智岩再次被包围。因为本身就已经残血，这次直接倒地。队友及时赶到，在己方ADC倒地之后继续往前推，在对面高地又开了一次团。
大家好像都已经受到程智岩终于战胜心魔的鼓舞，这场团战打得实在精彩，武山甚至秒杀对面辅助，上野联动直接抬走对面上中野，剩下ADC刚复活出来，压根扛不住他们。
只是自家工具人依旧在等着复活，看到水晶被点爆的动画出现，耳边还在嗡嗡作响。
直到队友摘掉他的耳机，刘鹏定直接跑过来把他抱进怀里，耳边响起“你真的做到了”。
直到清楚地听见现场观众的欢呼声。
程智岩眨巴眨巴眼睛，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刘鹏定的背。
那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但是那根刺扎得太深太痛，让他下意识想去回避，所以才藏了这么多年。但是现在，他好像把那根刺亲手拔掉了。
没有流血，也没有很痛，反而很舒坦。
像是一块大石头被直接搬走一样，整个人都舒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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