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十一月的京都夜凉如洗，空气中添了几分寒意，行人大多裹紧了身上薄薄的单衣，想着马上回家吃顿热乎乎的饭了。
东市洛水边，最为繁华的几条街道此时挤满了外国的使臣和师生。此次有资格来宗华京都、并且参加摘星宴的，总共有将近两万名。他们分别住在东市的离宫苑和各国使馆区，每到吃完晚饭的时间点，便会有一群又一群的外国使臣和外国师生在洛水边绕弯儿散步。
宗华的有钱人又极多，那些付客经过了秋考的生意，又不愿意放过这四年一次的通天祭，纷纷抢着要在这个时候多见几个优秀学子，即便是外国师生。
在他们看来，能够来宗华参加摘星宴的，本身也是十分优秀的人才了；如果能够当上他们的付客，这些外国师生无论如何也是一定会在日后大有助益的，甚至可以将本家的生意推广到外国去。
恰好国主此前也一直在推行一带一路，更何况国主的女儿程苏桃本身就是宗华与各国的交流沟通者，有国主女儿带头在前，宗华一定会与各国不断进行生意。尽然如此，他们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那些在洛水边转悠散步的外国师生，每走几步就会被一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富商给请到隔壁的海昏楼去。海昏楼是东市最有名的酒楼，置办一桌最基础的海昏楼的酒菜要将近二百两，简直可以说是吞金。
可是宗华的这些富商仍然是一个个挥金如土、只为了可以延揽到那么几个人才、只为了可以当这些人才的付客。
外国师生们只是有所耳闻，却都没有见过这等架势，纷纷又惊又喜。他们的国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多有钱人会如此尊敬学师学子，甚至愿意免费砸钱、就为了让这些学子当自己家族的客卿之一。那些外国使臣和外国师生看见这样的场景，都不由得感叹，怪不得宗华会养育出这么多天才学子。这样的社会范围，怎么可能没有人不一心向学？
就在这些热热闹闹的酒宴之中，有一个身着牙库服装的清瘦少年正提着一把刀，大摇大摆走出海魂楼，又顺着人潮一路踏上越来越清冷奚落的官道。这少年在官道上行了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面前。那府邸面前守了整整两圈的护卫，一看见这少年来到，立马上前检查询问。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物，护卫检查过后，立马引路进门。那府邸的大门口上，龙飞凤舞地写了“程府”两个大字。
今培风这还是第一次真正进了程苏桃家。以前他们第一次牵上线的时候，两人都是由程苏桃私人的快马传书；而程苏桃今年回国之后，今培风都是去同文馆找程苏桃、或者程苏桃会来牙库股局找自己来互通消息；今培风还从来没有来过程苏桃的家。
护卫带着今培风绕了好几处回廊，才终于到达一处清丽整洁的小院子门口。护卫叫今培风在院门口等候，便自行回去站岗了。
眼前的院子十分素雅干净，但是那花圃里又种了各种各样的鲜花，看起来相当娇嫩芬芳。一旁开辟出来的小药园甚至还种了将近十来种药草。
今培风一看这药草，心里就相当清楚，肯定是秋和告诉给程苏桃有关的草药，因此程苏桃才种了。
小院门口对面的房间，此时灯火通明。程苏桃的剪影出现在窗户纸上，格外窈窕秀丽，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娇俏少女。此时她正认认真真写着些东西。今培风猜测，那应该仍然是乌凉国的文书。乌凉国和宗华世代相争，现在和好了十几年，却始终明争暗斗。
程苏桃作为国主的女儿，不仅自己才华出众、语言天赋惊人，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人情世故，对外交手段运用得流水自如。她经手的每一份乌凉国文书和宗华文书，全都翻译得极为妥当，使得两国没有任何异议，这着实是相当令人感慨的。
想到这儿，今培风内心又不住感慨。像程苏桃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不过，像今培风自己，就绝对不会动那份心思。他很清楚，在秋和面前，程苏桃可以是那个少女心思洋溢的小女孩；可是对于他自己而言，程苏桃是一直表面礼貌亲和、实际头脑清醒理智至极的恩马主。自己是为了报程苏桃的恩，除此之外，想太多都无益。
小院房门口，程苏桃打开房门出来了。方才她在写着摘星宴相关的名录，发现今培风站在门外，连忙起身去见他。今培风看见房门开了，也走上去说道：“程小姐，今天我确实算出来些东西，虽然没有详尽结果，但是我总觉得有必要向您报告一番。我就不进去了，在这说完就走。”
程苏桃披着白锦金丝斗篷走出来，瞧见今培风，也连忙说道：“小哥儿，辛苦了。那你说罢。”
今培风点头，简短说道：“其实我之所以重新再查一遍，是因为暗羚主决定提前退位于我。暗羚主大人如今才刚刚不惑之年，按理来说还可以再当将近十几年的算库之主，我也不过刚刚被指定为算库之主的继承人不久，着实还不能担当起大任。所以，我是因为这个开始又盘了一番。”
程苏桃点头。她当然知道今培风为什么要重新再对信息局势进行盘算，因为她也知道了暗羚主要退位于今培风的消息。这个消息是程姨告诉她的，程姨一向待程苏桃如同亲生女儿，把她看得跟自己的手心宝一样。不过，就连程苏桃这样接近程姨的人，也说不明白为什么牙库会出现这么大的人事变动。
今培风皱着眉说：“结果今天我又去问了一下负责天机城那边联络信息的探牙们，他们告诉我，今天天机城城外的大军营里，迎来了一个身穿绿衣的貌美妇人，六位大将军都对她的身份守口如瓶，只是说所有人都听她的指挥。”
“绿衣？”这下子连程苏桃都警醒了：“程姨最爱绿衣了！”
今培风也点点头：“是，我当然知道这个了，所以也马上猜到了是程姨。我想到，六大将军一向是面和心不和，他们除了接受国主的调配，也就顶多只听听护国大将军的话了，断然没有其他人可以指挥得懂他们的道理。所以我想，程姨想必是国主安排过去的。”
程苏桃听见这话，反倒眼皮一跳：“我爹爹？爹爹从来没跟我说过他要联系程姨啊！”
今培风也是汗颜点头：“是，我也感到很好奇。虽然程姨是牙库的实际参股人了，可所有官署每每需要牙库、都是去找各大算库的算主或者直接找上暗羚主大人，怎么可能会直接去找程姨呢？但是很明显，国主可能也知道程姨的真正身份。”
程苏桃皱眉，小脸上满是担心的神情。她点点头，示意今培风继续说。
“而那驻扎在天机城外的六个大将军和他们的部队，本身这次召回来那么多就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儿，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通天祭时保护师生们。那么，我想国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程姨安排这六位大将军的布防布局。可是，这也是最让我好奇的。程姨虽说掌管了算库，实际上却不精算法，因此为了大军的布防，她只能通过我们算库的算牙们进行计算。这就意味着，程姨要动用算库了。”
程苏桃皱着眉，听着今培风的说法，觉得他说了点什么，又好像没说什么。
“可我盘了许久都没想到程姨的真正意图，她到底要动用算库做什么呢？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大军布防。直到联想到您今天下午带来的原亭原小公子的信息，我才联想到一些很奇怪的事儿。”
“什么？”
“上个月的时候，稷下的穆贯仲穆大人他向学宫告病假了，可是家里人却丝毫不知道他的下落；就在昨天释家大公子释真如也生病了；再联想到原本一直体弱的原亭小少爷现在似乎好了不少…”
今培风一说出这话，程苏桃立马眼睛一亮：“这几个人，虽说眼下身上带病，但原本都是会参与到摘星宴和通天祭的！”
今培风点头：“是。于是我又偷偷查了一下，发现原老爷子一直是支持大司宫释尘风的；加上释真如眼下生病了，我很难不怀疑…是为了有人组织他们参加通天祭。”
程苏桃连连点头，感觉十分在理。
“而之所以要组织他们参加，很可能是因为通天祭将有大事发生。虽然我猜不出来有什么大事，可我想到按照这个情况，算库接下来会慢慢依靠到国主一方。既然如此，程姨必然也是知道会有大事发生，她为了保全暗羚主，才叫他退了位、让我当这算库之主。”
程苏桃认真点头，说：“是，你说的是有道理的。然而，你能推算出一些通天祭可能发生的事儿吗？我感觉，还远远不够。”
今培风皱着眉，想了想，才说：“其实，还有一些猜测。我今天是从海昏楼出来的，因为今日要和一些大单的客户进行对接。可是我却发现，被宗华富商请到海昏楼的那些外国师生，全都是…学过武功的。”
程苏桃瞪大眼睛，脑袋也飞快转着想这条信息。今培风继续说道：“我能看得出来他们学过武功，可是令我吃惊的是，我路过了将近二十桌宴席，每一张宴席上的学子，竟然都是身带佩剑。宗华此前从来没有这么多大规模学武的学子，毕竟，学习运用灵气，还是以文为主啊。”
程苏桃也对这条信息感到极为惊奇。
今培风皱眉说道：“于是我想，或许…是外国使臣们真的会在这场通天祭中作乱。这些会武功的学子未必就真的全都会以武杀人，但我感觉他们学武也很可能是为了保护自身。通天祭将发生大乱，很有可能是外国使臣引起的；而这条信息想必程姨也知道、国主也知道、大司宫也知道。所以，他们都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让这些人都先后生了病。至于原亭，想必是个意外，毕竟他和秋和要好，众人又不能进宗华台，只能随自家小少爷去了。”
程苏桃低头发呆，心里想着其他事。她虽然还不知道通天祭会发生什么，可是她也早就知道米高国会作乱。她一早就收到消息，只不过直到今天仍然推测不出来会发生什么。
便是这时，天空中飘过一个黑影，又迅速地不见了。程苏桃抬头一看，淡定大声说道：“下来吧，直接说，这个人不必避讳。”
今培风还正好奇程苏桃同谁说话呢，抬头一看，结果发现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武士落地，对程苏桃抱拳说道：“小姐，柳条街传来信息，陈千叶也病倒了，此刻正从内殿转移回陈府的路上。”
今培风和程苏桃一听这消息，皆大惊，两人对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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