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孟修自己在找借口，迟迟不愿意对那个粗犷的汉子下杀手。
他现在早已没有了杀戮或者毁灭欲失控的忧虑，在这种受官方委托处置超常规事件的行动中，若是该死的人，他可以果决下死手，不用克制。
先前那个定身后被超凡战士集火轰杀成渣的女子，并没有展现出攻击性，而且已经被控制住了... ...
如果没有后面这个粗犷男子的那番表现，奚孟修并不会太放在心上，就像他调侃吐槽后那样就结束了。可是那个汉子明显与那个女子关系颇深，那种灵魂里散发的绝望悲怆感染了所有人。
那个汉子小心将那片碎布放进怀中后，曾缓缓看过来，那眼神里以透着死志。
这样的人，奚孟修没有确认是该死的——哪怕他的法诀透着邪恶，其实也无法确认，万一他是用恶人修炼的法诀呢——奚孟修不愿意去杀。
突然在心里悠悠叹息，奚孟修在法如意加持下劈手将冰块一分为二，独独将粗犷汉子所化的巨蛇留下。
土色巨蛇尾部丝丝缕缕的根须扎进大地，瞬间，地面泥石如液化般顺着那些根须倒流向上，巨蛇如同覆上了一层甲壳，并延伸出爪牙和尖刺，张扬狰狞！
巨蛇身躯再度游弋，向着奚孟修及身后阵地扑来。
奚孟修控制着两半巨大的冰块向两边移开，心中再度悠悠叹息。身后瑶光小组和超凡连队的各色武装齐齐开火，各种子弹炮弹、电光火光、能量法力... ...再次集火落在巨蛇身上，一如数分钟之前各色攻击落在那绝美的西域风情女子身上。
奚孟修看着巨蛇身上奇特的土石甲壳崩碎，蛇躯皮开肉绽，接着躯干洞穿、溃烂、破败，然后蛇躯崩解、恢复人身，又在连绵不绝的攻击下只残余些许零碎飞落... ...第三次在心中悠悠叹息。
可杀可不杀，杀与不杀，在于我的本心。哪怕科研所摸透了他下死手的原则，哪怕那位学者暗示化为巨蛇的男子是属于邪恶的、属于他应下杀手的一类。哪怕奚孟修看穿了粗犷男子求死和必死之心，也依然不愿意出手。
虽然算不上圆满的符合心意，还有些缺憾，但是也算还好了。世事岂能尽如心意，遵守本心而已。
将两块巨大的冰块移开些距离，轻轻放在略平缓的山间，不再去管它。视线中蕴含破惘的力量，注视了一下先前被冰块压实的洞口，又加上玄罗道境的感应，确认并无异样。
“丁号出口出来两人，被灭杀，无异常。”向通讯里汇报了一声，奚孟修抬头望向夜空。
按黄历算，现在正处于冬月月底，天上并没有月亮。但依然是个晴朗的夜晚，有着漫天的繁星。东方的天空有些微微的白色，但是距离黎明还有段时间。
通讯频道里通报：哲别与铁隼所在的出口，一共有四位超凡者现身，在莫秋云的协助下尽数击杀。猎人顾寻那里出来了第二波超凡者，有一个拉同伴当替死鬼，自己极速飞天而去，然后天空有巨型符箓显形，逃离者被荀先生生擒。太平道人所在的出口倒是一直安静。
果真有土遁者在地下数十米向外潜行，被外围巡守部队以听地仪确认位置后，几张指地成钢符凝结大地、破除了遁法，身体与大地相融的状态失衡，只大地压力就已让那土遁者肉身死亡，元神被驱魂手段拘出，挨了几发散魂射线枪和针对鬼物的“超度”药剂。
保总的探测机器人已进入山腹中，当前陷入等待探测结果和继续警戒的状态。
奚孟修转头去看看身后的超凡战士阵型，其实已经明白：自己等所谓顶级战力的异人，只是尖刀和牵制住敌方同属顶级战力的工具人，武装到眼前这种地步的超凡部队只要能抓住时机，以现代武装完全能造成顶级的杀伤力。
这种围着固定出口布置好阵型的情况下，其实可以放松很多，可以交由这支混成的部队来解决，奚孟修只需要负责兜底就行。
再度仰头望着漫天繁星，奚孟修自然地盘坐于风行蒲团上，缓缓飘飞而起，呼吸和心跳融入微微夜风的律动中。
因那对其实根本很陌生的男女死亡，他心中似乎有一点感悟。那个惊鸿一瞥的绝美女子，那个绝望悲怆一心赴死的粗犷男子，每个真实活着的人都是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珍贵奇迹。
方才叹息中解开冰封，以旁观的姿态看着那男子赴死。当时心里隐约觉得：杀与不杀在于我心。现在回想却觉得矛盾不已，似是缺憾，可却是世间的真实，却也没有过多失望失落之感。
某一刻，奚孟修突然无意识的微笑了一下，妄自截取道德经第一章中的话轻念：“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通过通讯器落入诸多战士和异人耳中，也通过空中传入这片天地。整片大青山的天上地下都响起奚孟修的笑声，那笑声似乎本就存在这片天地中，明明是响彻天地，却又毫不张扬刺耳。
地上地下的生命存在齐齐震撼莫名。
而奚孟修自己，却已意识沉入玄罗道境之中，再非以往那种玄罗道境存在于意识中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
他的意识看见了玄罗道境，也看见了玄罗道境中所附带着的诸多法术。那些已掌握的法术有着诸多变化演化延伸的可能性，那些属于玄罗道境但他本人还未掌握的法术有着匪夷所思的玄妙...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算真正得道——得到玄罗道境，也得到属于玄罗道境的道统。
当年凭空有了法术，算是空有术而无道，毫无头绪的练习研究了几年，最后因为结合自身心境选择体悟世情、修心悟道的路子。到今天，这条路子总算是走通了，也算是真的踏上道途。
玄罗道境有过多次活跃、升腾乃至升华的变化反馈，其中有两次最特别的变化，也是奚孟修唯二见识到玄罗道境本相的机会。
第一次是在梁家山庄尝试着杀戮后，见了玄罗鸿蒙混沌；第二次是在华赛布吉岛上彻底释放的尽情屠戮鬼物时，见了道境天地日月的变幻。
如今奚孟修已经彻底意识进驻入玄罗道境中，这一次是因为不圆满但真实的“不杀”。某种意义上来说，玄罗道是要由杀入道的，但只是“杀”也入不了玄罗道。
一路走来，是机缘，是运气，也是心性所致。
短暂的大笑响彻这片天地，又自然的停下。然后又是一声低低的轻笑，奚孟修脱口轻诵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他整个人再次次呈现出一种在此间又不在此间的玄妙状态。
而对于大青山周遭这一片天地中的生灵存在而言，先是模糊不清恍若错觉的“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念诵响起，再到清明郎朗的大笑声入耳，最后“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句短短的低诵声，从最初清晰如在耳边渐渐隐没无声。世界再度恢复成为寂静平常的夜间凌晨。
意识驻入，玄罗道境终于成为了奚孟修的玄罗大道。诸多法术此时皆可称之为“神通”。
玄罗道成长至今，再度带给奚孟修两个法术... ...是神通：“铭刻”与“冰灵”。
铭刻，拓印镌刻法术于器物之上。
冰灵，召唤冰霜精灵战斗。
奚孟修感应着两项神通，有些惊喜，但并不多。相较于玄罗道真正归于己身，所谓法术神通不过小术尔。
通讯频道沉寂已久，地面裁决带领的瑶光小组和侯长军带领的超凡连队也保持着沉默。
奚孟修回神，发现自己此时早已忘了主动御风，但御风神通却似乎是自动运转让他漂浮在空中。
不远处，荀先生乘鹤缓缓飞过来，试探地注意了一下奚孟修的状态，然后才放心靠过来，郑重其事地行了个道揖，口称“福生无量天尊”，问道：“奚道友方才是悟道了？”
奚孟修可从没见荀先生这么郑重行道家礼节过，但此刻也不觉奇怪，心中还有入道的欣喜余留，对着荀先生回了一礼道：
“略有收获。”
荀先生深呼吸了一下、通讯频道里也终于活泛起来，祝贺恭喜的言语次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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