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滨城里，最珍贵的、也是人们普遍承认的交换物，是一切干净的水以及能制造出干净水源的东西。
克莱尔从小就是在这么一个缺水的环境当中长大的。
她的父亲每日在城主府帮忙做些体力活，换取足够的生活物资养家糊口；她的母亲只存在在父亲的口中，据说是一个善良但薄命的美人。
她的成长过程中充满了赞扬。周围人夸赞她说，她的美貌在整个尼克滨城都无人可及，若是能够好好洗洗干净，足可以被誉为整座尼克滨城内的明珠。
——由于缺水，克莱尔仅在出生的时候，被洗过一次澡。其余时候，水都是极其珍贵的、仅有着维持生命一种“正经”用途。
如果有小孩子将这珍贵的物品用作他途，不说他们的父母，光是他\/她自己，都难以原谅自己的这番举动。
克莱尔家不算穷，生活水平在整个尼克滨城，也算是中上等，她的父亲甚至有能力，供她读完了尼克滨城的所有学府。
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权利将这些水用作他途。
父亲早些年间过过很多苦日子，常常教育她说，这些水资源珍贵，她能有现在这样的日子，需要珍惜。
不少尼克滨城底层的人们，常年处于轻微脱水状态，根本没有机会像他们这样还可以将多余的水存储起来。
很多人嫁娶时，常常会要求来访的宾客自备饮水。如果有大方的主家主动表示提供给这些宾客足量可饮用水，可是会被传颂一片的大事。
最起码克莱尔长到十五岁，从未跟着父亲体验过这样的好事。
在学府里，小孩子之间互相吹牛，常常会说——“有一天，我要用水把自己洗个干净！”
听得多了，克莱尔的心中隐隐约约就被种下一个执念——一定要在嫁人之前，攒足能让自己洗干净的水量！
但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尼克滨城的干旱，和它每两三年一次、固定出现的天灾一样，都是亘古不变的、无法被打破的定律。
她甚至都没有想过，世界上会不会存在一个可以让人们随意浪费水的地方。
十五岁那年，克莱尔遇到了一件大事：尼克滨城城主的女儿要来她的班级，和他们成为一段时间的同学。
这件事发生时，恰值定例一般的天灾发生过。
和以往一样又不一样的是，这次天灾发生时，有一位勇士站了出来，主动救援了不少受灾者。
他和城主女儿有过接触，对方沉迷上了他。
也和尼克滨城祖祖辈辈的记载一样，这位勇士最终死在了这场灾难即将结束之时，就当着全城幸存者的面。
克莱尔还暗暗惋惜过，感叹那么好的勇士竟然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凋零。
同桌八卦着说，这是由于城主的女儿看上了勇士，吵着闹着想要嫁给他。
克莱尔有些惊讶：“可是勇士……不是已经……？”
同桌一副你怎么这么没有见识的样子看着她：“你是不是笨！城主女儿的意思，就是嫁给勇士的遗照！”
克莱尔大受震撼。
城主女儿的入班仪式被校方搞得很是隆重。
就在同学们纷纷感叹她的精致妆容、美丽衣裙、欢迎仪式的大场面、城主给她配备的七八个保镖时，克莱尔却只注意到了她那洁白肌肤之上的水珠。
她刚刚洗过澡！
还是用水洗的澡！
而不是克莱尔和其他认识的人一样，用的沙子。
和她们这些灰扑扑的人一比，城主的女儿看起来简直美若天仙。
城主女儿经过克莱尔身边，让自己身上的香气包裹住她，径直走向了教室里的最后一排座位。
克莱尔分不清鼻尖萦绕着的香气里，究竟是郁金香的成分要多一些，还是满天星的味道要浓郁一些。
就像是她分不清楚，她此时此刻的心里，究竟是嫉妒不甘酸涩更多一些，还是无力失望更多一些。
她仅仅在自己出生的时候，才洗过一次澡呀！
城主的女儿在班级里存在感并不强，很快地，大家就都适应了她的存在。
她不吵不闹，没有书本上大小姐的架子，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和他们产生交集的意愿。
只是每天按时来到自己的座位，有保镖拿出一瓶纯净无垢的水，浇在课桌上大半，再细细地使用一块干净的布巾将它擦洗干净。
克莱尔曾以帮助朋友做值日的幌子在一日的课程结束后在班级里多留了一些时间。
他们几个值日生都悄悄地看过那张不一样的桌子——它透亮地像是可以映衬出人影！
除了她父亲偶尔采购回来的新东西，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光滑、洁净的物品。
原来课桌被清洗干净的状态是这样的。
克莱尔也试图在自己的课桌之上复刻这个奇迹，但她失败了。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大约半个月左右的某一个晴朗的清晨，城主的女儿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同学们又开始八卦起来。都猜测说城主女儿终于打动了城主，让他同意那场荒谬的婚姻。
他们就自己有没有可能被邀请过去参与婚礼这一事项打了很多赌，每一次都兴致勃勃。
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三年过去了，这件事渐渐淡去，再无后续。
唯有克莱尔午夜梦回之时，常常会闻到城主女儿身上那萦绕的香气。
每每此时，她就懊恼不已——怎么就没在那时候，朝她问问清楚，那到底是什么香气呢！
新一轮的灾难是地震。
彼时克莱尔已经毕业，父亲耗费自己积攒多年的人情和关系，为她找了一个在尼克滨城唯一一家图书馆做管理员的工作。工作清闲，且受人尊敬。
父亲很满意，她的朋友们很满意，克莱尔也很满意。
唯一一点遗憾之处，就是没能在入职之前，好好地将自己搓洗干净，而是让自己的气味玷污了那些干净的书籍。
地震降临得猝不及防，克莱尔被卡进了一处三角地带。
好在他们应对意外的经验足够丰富，她身上携带着的小包里，装着足够使用好几天的食物和一些药品。
但饮用水只有正常情况下一天的量。
克莱尔勉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和几个同样被困在附近的同事互相鼓励、互相打气。
到了后来，这种行为的频率大为减少——她们要存着体力和水，以应对更多的意外情况。
新的勇士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轻易搬开了阻挡她脱离困境的石头。
虽然没有真真正正山穷水尽，但克莱尔还是在自己身侧的积石被挪走的时候潸然泪下。
然后，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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