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正月冷溪都住在宫里，和玉昭伴在一处。
自然了，多数时候连玉昭都得去乾清宫才见得着她。
宋念每日要看的折子如山堆在案上，她就在边上捧着本话本陪着。
若是宋念看得累了，或是有甚么地方想找个人商量两句，便来与她搭话。
现下里年岁渐长，她的性子也被磨砺得越发沉静了，有时候就是捧着书坐在他身边一下午，都不会觉得闷。
时而玉昭会带着炖好的鸡鸭鱼汤过来凑他们的热闹，三个人一块坐下来温馨美好，也算是一家人守在一起了。
只是这日子一旦过得顺心些了，便必然会有那么几个不识趣的人要来触霉头。
这还没出正月，才接近宫里待产三两日的朱氏便闹了六回动胎气，两回发梦魇。
嘴上虽不敢直接说要回家，但一看她这样那样地闹毛病，明眼人便都知道了。
可宋念这头，人接进来便不管了，不论是怎么闹腾，就是只字不问，更别提赏罚。
被拨过去伺候的宫人想不明白，被这贵人三天两头折腾得不耐烦，私底下也起了抱怨。
“也不知这妇人凭甚么，肚子里分明是个孽障，要不是今上仁厚才留下来。难不成她还指望这么闹，就能闹得今上把孩子还给她自己养了，做她的青天白日梦吧！”
“谁叫她现在肚子里的是皇家子嗣呢，当时在刑场之上就靠着有那块肉活下来！要是今上早有子嗣，你瞧还有她今日的嚣张！”
“再这样下去，指不定连她母家赵国公家也要给她连累了！”
“且看吧，要我说就该让她生下个赔钱货来，到时候就是赵国公府也会嫌她无用！”
“要我说，她不就是想将孩子要走自己带出去养么，索性就都别留着了，免得以后还要入宫来招人烦！”
“呸！死丫头，这种话也是乱说的，这孩子是谁的种，逆贼的种！留下已经不错了，还要送出去交给那起子口不对心的，指不定好好一个孩子又给教成他老子那般德性，再来祸国殃民！”
“好姐姐，放心吧，只要孩子生下来了，便要过继给先帝，是官家的亲弟弟，旁的人若还想染指，或者再进宫来折腾，纯粹是失心疯了。”
“是啊，相信有眼睛的人现下都该瞧出来了，今上年轻是年轻，却不是先帝那样的软柿子白面团，任人揉捏，心里主意大着呢。”
“况且将来还有冷家姑娘呢，那可是个不得了的辣椒脾气，还在前廷做过锦衣卫，立过大功劳，可不是好惹的呢！”
“依老婆子愚见，过不了几日，那冷家姑娘便会过来了，到时候看她怎么对付屋里那个吧。”
*
最后那个宽面方口，生得颇是和气的老妈妈所说的，和所谓愚见二字半点搭不上边。
这边的下人才躲起来闲话两句，第二天，她们口中的那位冷家姑娘便和玉昭长公主一块来了。
正月底尚且还冷着，她姐俩都还戴着暖帽，裹着披风，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就来了现在朱氏住的凝晖堂。
这原是东六宫里长春宫的偏殿，以朱氏如今的身份，在这里待产已经是宋念十分给面子了。
冷溪和玉昭这一路谈笑风生，和颜悦色，仿佛就像是寻常路过，进来探望一下有孕之人。
是以进门让人通传的时候，也没叫弄甚么大阵仗，她们两只带了个云容就进到屋子里去了。
现下正是午后，朱氏也是午睡刚刚醒过来，身上就只一件雪缎中衣，头上系着根黛蓝底子金银绣遍地福字的抹额，半躺在一堆软枕锦褥里醒着神。
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见了玉昭和冷溪进来，连忙殷勤着要来行礼，却被玉昭赶紧制止了。
“婶婶怀着身子不容易，一家人也就别那么拘礼了。”玉昭客客气气地笑着，和冷溪一起坐到下人们端过来的软墩子上。
她这声婶婶倒是把朱氏叫得晃了晃神，半天不知如何回话。
趁着这个空档，冷溪暗暗打量了她一下，瞧着她如今气色虽然红润，但眼角眉梢却还是带着无法言说的疲态，一双眼睛也不像多年前最初在玉昭及笄宴上见到的那样伶俐有神了。
看来，是没少在业王府的后院里跟那些姬妾们斗智斗勇了。
不过她既然能将宋若满屋子的莺莺燕燕压制住，教她们再胡闹也没赶在自己前头弄出些庶子庶女来，那也应该算是个本事了，怎么如今就糊涂了呢？
“妾身早已是受逆王厌弃之人，当不起殿下这声婶婶。”朱氏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眼眶里也转着眼泪。
冷溪留着心眼，不冷不热地提醒：“公主叫夫人一声婶婶，全与那被除了玉牒的谋逆罪人无关。”
“眼下婶婶怀的是宋氏血脉，玉儿的弟弟，可要万万珍重才是。”
玉昭则是今天负责唱红脸的那个，笑盈盈地握上朱氏的手，“婶婶平素有个甚么想吃的，大让人来跟我说，我替婶婶安排就是，若是闷了，正好冷溪姐姐这些日子也在宫里头，我们都能过来陪着婶婶说话呢。”
“多谢公主，是妾身给你们添麻烦了。”朱氏红着眼眶，眼看着就要垂下泪来。
却又被冷溪板着一张美人面，给堵了回去：“生养乃女子之大事，哪有不麻烦的，我和公主虽都还未出阁，但也都是爹生娘养，知道做父母的艰辛和不易，特别是这女子十月怀胎的辛苦也只有同为女子的我们才能懂，若有需要，我们自然是愿意多替夫人分担些的。”
“这长春宫的凝晖堂也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好地方了，夏凉冬暖，我瞧着婶婶屋子里的炭火也供得足，比我的重华宫还要暖和些呢。”玉昭这话说得很是巧妙，虽是笑眯眯的，但不动声色就拿住了朱氏的要害，不亏是她皇兄的妹妹。
是啊，比公主殿里住的还要好，还有公主和未来皇后过来嘘寒问暖，你一个戴罪之身，往后岂敢不知足呢？
朱氏听在耳朵里，心里的憋屈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下子全数化作泉涌般的泪水从眼眶里冒出来。
“还请公主殿下，冷家姑娘可怜可怜妾身这个为娘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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