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进入三司史顾淮房间，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随后传来的是顾淮的咳嗽声。
沈烟忙过去，见到顾淮形容憔悴地靠在床头，面色惨淡，端着药碗的手不住颤抖。原本丰神不凡的面容如今瘦得凹陷进去，哪里还有半分三司史大人的神采？
沈烟接过药碗：“爹，女儿不孝，这么久才过来看您。”
顾淮抬起眼，原本清明的双目布满了红血色，他深深看了沈烟一眼，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赵月揽。
赵月揽揖身：“听闻顾大人抱恙，回京之后便马不停蹄赶来了。”
顾淮虚弱地挥了挥手：“月揽，你也坐下说话吧。”
赵月揽搬来椅子时，沈烟舀起一勺药，递到顾淮嘴边：“爹，先把药喝了吧。”
顾淮孩子似的别过头：“不喝了！这药太苦了！”
沈烟柔声劝着：“爹，只有最后一口了，您大半碗都喝下去了，还怕最后一口？”
顾淮这才打量药碗：“真的只有最后一口了？”
“那是，不信您喝了试试看？”
“喝就喝。”顾淮一声嘟囔，将沈烟递来的一勺药尽数喝了，随后捏着鼻子直叫，“太苦了！明日我说什么也不会喝了！”
赵月揽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粒糖，笑道：“顾大人，苦尽甘来。”
沈烟含着笑，剥了糖纸，将糖递给顾淮：“爹，您每日都得按时吃药，可不能耍小性子，这样身体才会好得快。”
顾淮食不知味地含着糖：“我这病，不会好了。”
“爹，您怎么说这种丧气话呀。”沈烟不由道，“一路走来，我问了好几个府中的下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您得了什么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淮摇头叹气：“先前御医来过好几次，只说病发突然，来势汹汹，恐是疑难杂症，连他们都说不出所以然来。你问我这糟老头子，我就更加不知道了。”
赵月揽亦惑道：“可有什么症状？”
“最开始是有点头晕，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只道是太过操劳了，谁料有一天准备上朝之时，忽然昏倒了。待我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四肢无力，不仅难以下地，连拿点东西都拿不稳。”
沈烟和赵月揽面面相觑，对顾淮这种病情闻所未闻。
顾淮道：“唉说来说去，就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沈烟忙握住顾淮手：“爹，您又在说丧气话了！您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定能长命百岁的。”
“是啊顾大人，届时还得劳烦您照顾您的外孙和外孙女，您可不能自暴自弃啊。”
沈烟脸颊红了红，不由瞥了赵月揽一眼：这人还真是变着法子占人便宜啊……
顾淮眼里的颓然劲儿终于去了些，他干涸的唇角浮现出笑意，连声道：“好，好！我等着那一天！”
沈烟生怕赵月揽又胡说什么不着边的话，赶紧道：“爹，我们有个朋友，医术超凡，届时我将您的情况跟她说说，她定能开出良药，包您药到病除。”
顾淮有点疑惑：“我这毛病，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呢，你那朋友难道比御医还厉害？”
沈烟当即笑道：“那可不？幸亏她喜好四海漂泊，不喜欢跟朝廷打交道，否则她若是进宫就诊，那些御医可就没饭吃了。”
顾淮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好！我就等着宝贝女儿带来好消息了！”
赵月揽在旁一道笑着，迅速与沈烟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头都明白了对方眼底的担忧。
楚楚确实医术高超，但她如今连黎况都顾不上，哪有工夫去操心顾淮的病情？退一万步说，顾淮这病又偏又奇，纵然楚楚真的有空，也不见得能妙手回春。
赵月揽明白，沈烟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让顾淮心存希望，有点盼头罢了。
顾淮笑过之后，凝神看看赵月揽和沈烟：“一个是我的好女婿，一个是好闺女，你们两人定要相互扶持，一路上都好好的。”
赵月揽点头：“您放心，我会好生照顾烟烟。”
顾淮目光投向沈烟：“丫头，日后若是有空，常来三司史府走走。”
沈烟不由道：“爹您这说的是哪里话？三司史府是生我养我之地，我自然要常来走走。只盼到时候爹爹您别嫌我烦就是了。”
顾淮一笑：“我怎会嫌你烦？我只是希望，日后你莫要忘了，三司史府里还有个糟老头子记挂着你。”
沈烟心里咯噔一声，不由看了赵月揽一眼，目中带着惊诧与惑色。
顾淮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了？
那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好像他已知道两人并无父女血缘似的……
这时顾淮的眼睛眯了迷，瞳中绽出锐利的光：“月揽，你的胆子很大。”
沈烟心里再是一惊，此时赵月揽脸色也有点变了。
他缓缓道：“顾大人，您这话其实不太准确。”
“哦？怎么说？”
“对外人，我的胆子一向很大，哪怕冲撞了也毫不在意。但对家里人，我小心翼翼，只盼他们都好好的。您和烟烟，都是我的家人。”
这话说得很是精巧，挑不出半点破绽和不妥。能将话说到这份上的，也只有九王爷了。
但顾淮脸上没什么表情，仍是容淡淡地看着赵月揽。
两人静默地对视着，倒是叫一旁的沈烟紧张起来。
好一会儿，顾淮紧绷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容：“说得好！月揽，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沈烟松了口气，娇嗔道：“爹！”
顾淮忽然道：“月揽，把手给我。”
赵月揽伸出一只手，不明白顾淮要做什么。
只见顾淮一手握住赵月揽的手，一手握住沈烟的手，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沈烟脸颊再次发红，抿着嘴唇看赵月揽。
赵月揽觉得诧异，但觉出顾淮眼里的和蔼之色，便也由着顾淮去了。
顾淮道：“我这个当长辈的，没什么太大希望，就希望你们俩和和气气、顺顺利利的，好好过日子。”
沈烟忍不住道：“爹，这还用您叮嘱吗？”
“就当是我年纪大了，爱啰嗦了吧。”顾淮叹气，“也不知我还能不能看见我的大胖孙子，你们两个，得抓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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