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又说道：
“还有，你去跟鲁师傅说，就说‘阿牛’是他的远房侄子，老家遭了水患，田地冲了，实在活不下去才来投奔，让他多照看些。”
方均顿时感到奇怪。
这显然又改了剧本。
他不明白李公公为何要这样改，但想到那十万灵石，这次改剧本，应该是对自己是有利的。
“是，小的记牢了，定一字不差传给鲁师傅！”小春子连忙躬身应下，眼底的惊讶又多了几分。
李公公挥了挥手：
“好了，去吧。”
小春子不敢多耽搁，转身便对方均点了点头。
方均会意，向李公公一抱拳，然后跟着小春子离去。
两人往前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方均远远就看见一圈半人高的木栅栏，栅栏间隙用麻绳缠紧，每隔几步就挂着一盏装有夜明珠的灯。
走到栅栏东侧的出入口，守在那里的数名皇宫守卫立刻看了过来。
小春子没多余的话，直接举起一块刻着“内务府”字样的黑色令牌，在守卫头目眼前亮了亮，又侧过身指了指身后的方均，没有说话。
守卫头目眼神在令牌上扫了一圈，又上下打量了方均一眼，随即一招手。
守卫们让开道路。
小春子对着守卫头目点了点头，领着方均进入栅栏里面的营区。
一进营区，各种声音明显大了一些。
方均抬头望去，营区里密密麻麻搭着几十间茅草棚。
这些茅草棚，是由竹竿做的骨架，茅草铺得也稀稀拉拉，风一吹就晃，仿佛随时会倒塌。
小春子没有说话，带着他一直往里面走去。
方均看见一间不足两丈见方的茅草棚里，地上铺着稻草，稻草上直接铺着粗布褥子，上面竟然住着十多人！
这怎么休息？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情形？
夜里艰苦不说，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么多人挤在一间棚子，他夜里行动期间，很容就会被那些夜间醒来的人发现根本不在这里。
一旦这种行动被上报给守卫，他之前的伪装就全白费了，很容易就暴露出自己。
不过，出乎方均的意料，小春子带着他一直往里面走。
随着深入，方均看到了几间砖石砌的简易营房，屋顶铺着青瓦，看着还算整齐。
小春子在其中一间营房门口敲门。
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门没锁。”
小春子随后推开了门，并直接走了进去。
方均刚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木屑与松脂混合的味道，比外面茅草棚里的霉味清爽许多。
营房内只有一丈见方，至少一半区域被木匠的各种工具材料所占据：
靠里侧的墙角堆着半摞刨好的木方，边角齐整，一看便是精心处理过的。
中间摆着一张矮木桌，桌上散落着几样木匠工具——墨斗线轴还缠着半截黑墨线，锛子的刃口泛着冷光。
旁边放着块没完工的木构件，纹路里还嵌着细木屑。
桌后坐着一个老者，年约五六十岁，头发半白，眼角刻着几道深深的纹路。
他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短褐，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手上沾着些淡褐色的木渍，指节粗大，指腹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看来此人就是鲁师傅。】方均猜测道。
见小春子和方均进来，老者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两人，却没有说话。
小春子关上门，然后把李公公的话原原本本传了：
“鲁师傅，这位‘阿牛’是您的远房侄子，老家遭了水患，田地冲了活不下去，特意来投奔你，还请你对他多照看些。”
鲁师傅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方均，随即缓缓点了点头，说道：
“知道了。”
小春子见鲁师傅应下，又补充道：
“鲁师傅，还有一事……若是阿牛有什么事要找我，你让人找我便是。”
鲁师傅这一次，头也没抬，依旧盯着手中的木构件，声音平淡：
“知道了。”
小春子又转向方均：
“阿牛，往后在工地上，你就叫鲁师傅‘鲁叔’，别露了破绽。记住你自己的出身：你是枯河县来的，老家遭了水患，投奔远房叔叔学手艺。
“万一有人盘问，你就往鲁叔身上推，说是鲁叔让你来的，没人会多问。”
方均心中微微一滞。
他活了两百多年，如今要喊一个五六十岁的凡人为“鲁叔”，多少有些别扭。
但他知道形势不由人，只能点头应道：“嗯，记住了。”
“好了，你就跟着鲁师傅吧，他会安排好你的住处和活计。”小春子说道，“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事，让鲁师傅联系我就行。”
方均拱手道谢：“多谢小春子公公。”
小春子点点头，转身推门离去。
鲁师傅自始至终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小春子似乎早料到鲁师傅这副模样，脚步未停，径直走出了营房。
营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方均和鲁师傅两人。
鲁师傅抬眼扫了一眼桌旁那张铺着粗布垫子的小床，说道：
“你先坐那里吧，等我忙完手里的活，再跟你说。”
方均点点头，走到小床边坐下。
床板硬得硌人，垫子里的稻草也稀疏得能摸到梗，却比外面茅草棚里十多人挤在一起的景象好上太多。
他抬头看向鲁师傅，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活计上。
鲁师傅正在处理一块半尺长的楠木构件，看样式，像是嘉宴宫殿檐下的雕花雀替。
只见鲁师傅左手稳稳按住楠木，右手握着一把小巧的刻刀，刀刃薄而锋利，在夜明珠的光晕下泛着冷光。
他先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木头上的纹路，似乎在感受木材的肌理。
片刻后，刻刀落下，刀刃精准地切入木纹缝隙，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没有刻透木材，也没有留下模糊的刀痕。
他的动作不快，动作之间却极为连贯。
整个过程中，鲁师傅的眼神始终紧紧盯着手中的木构件，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
他握着刻刀的手指，指腹上的老茧与刀刃完美贴合，每一次下刀的角度、力度，都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
方均看着眼前的情况，表情由散漫变为认真。
鲁师傅可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这根本不是在做普通的木匠活计，而是在雕琢一件心爱之物。
他那种专注，不是刻意为之的紧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仿佛手中的木材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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