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宇已经独自在太空中航行了好几个小时。
舷窗外，是亘古不变的星海和那颗遥远而美丽的蓝色星球。最初的兴奋与新奇感褪去后，他的思绪就朝着过去发散了。
艾米莉……她真正的样子，会是什么样呢？
自从知道了地球上行动的艾拉是赛博机体以后，黎宇就不止一次猜想过。
那个在火星出生，承受过众人背叛，在宇宙中漂泊，为了一个信念而苦苦支撑的灵魂，她真正的身躯，会是什么模样？
“目标飞船已进入主动引导范围，距离73公里。”舰载AI平稳的声音打破了黎宇的沉思。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操作界面上。虽然神国的防御网络暂时失效，但太空中任何微小的失误都可能致命。对接两艘高速飞行的飞船，其难度不亚于在万米高空穿针引线。
“启动最终姿态调整，对接程序预备。”黎宇的声音沉稳，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地操作着，用自己的头脑检查对接的每一个环节。
屏幕上的影像逐渐清晰，那是一艘饱经沧桑的飞船。它的外壳呈现出暗淡的灰色，遍布着细密的撞击坑和能量武器灼烧的焦痕。几处关键的传感器阵列已经明显损毁，甚至有一侧的辅助推进器不规则地冒着微弱的火花，显然已经失能。
AI：“相对速度已同步，进入最终对接轨道。释放对接引导激光。”
引擎的每一次微调，都让黎宇掌心渗出汗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对接环锁定……压力检测……气密性确认……对接通道正在建立……”
AI的声音如同天籁。当屏幕上显示出“对接完成，通道已开启”的绿色字样时，黎宇连忙解开安全带，在失重环境中飘向对接舱门。
厚重的合金舱门在他面前缓缓滑开，露出了通向对面的狭窄通道。
黎宇飘到了门前，双手张开，扶住圆形的门框。
终于，那飞船舱门在他眼前打开。
门后，是一个比他想象中更加简陋和破败的驾驶舱。许多控制面板已经熄灭，裸露的线缆如同枯萎的藤蔓般垂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唯一的照明来自于几块尚在运作的应急指示灯，发出微弱而顽固的红光。
然后，他看见了她。
艾米莉就静静地悬浮在驾驶舱中央，身上穿着一件略显陈旧但依然洁净的白色宇航服，头盔的面罩已经打开，露出了她的脸庞。
那是一张真实而鲜活的脸。
她的头发并非艾拉赛博体那般刻意修饰的亮色，而是一种带着些许天然卷曲的浅棕色，因为长时间的失重而有些蓬松地散开。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乍一看白得像雪，仔细瞧，又能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五官精致得如同旧时代的少女雕塑，却又因为那双清澈而带着一丝脆弱的眼眸，显得无比真实。
那双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没有艾拉义体那狡黠的笑意，也没有拒人千里的冰冷，只有一种……糅合了难以置信、极度疲惫、深切渴望和一丝丝茫然的复杂情绪。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宇宙的死寂被无限放大，黎宇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以及胸腔中那颗为她而剧烈跳动的心。
他撑着门框飘进去，慢慢地向她靠近。
失重环境下没法迈步，身上也没有喷气口，他只能用手推着舱壁，借这反作用力飘向她。
艾米莉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依然凝结起一层水雾。她似乎想维持住某种矜持，某种属于法师协会创始人、不死艾拉的骄傲，但那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伸出手，本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抓住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绝望世界中的，唯一的光。
“黎宇，你……”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哭腔，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黎宇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而颤抖的手指。那触感，真实而纤弱，与义体那坚韧冰冷的金属质感截然不同。
就是这双手，曾经套着赛博的躯壳，为他指引方向。
“我来了。”黎宇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他想说很多很多安慰的话，想告诉她安全了。
但艾米莉却猛地挣脱了他的手。
然后，经历了漫长时光的少女用尽全身力气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瘦弱的身体撞在他的胸膛，纤细的双臂紧紧地环绕着他的脖颈，精巧的小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肩窝，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先是低低的呜咽，然后变成了无法克制的嚎啕大哭。那哭声中充满了委屈、恐惧、孤独，以及劫后余生的踏实感。
黎宇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宇航服。他能感觉到她身体剧烈的颤抖，能感觉到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伸出手，轻轻地，有些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想要安慰她，却发现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了。
艾米莉哭了很久，直到声音都变得嘶哑，力气都快要耗尽。然后，她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比星辰还要明亮。
她张了张嘴，那些准备了许久的感激和问候，在这一刻却全都变了味道，化作了一句带着浓浓鼻音的嗔怪：
“你怎么……才来啊！”
那语气，不像是在责备，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等到了可以撒娇的依靠。
黎宇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艾米莉也不再多言，只是将脸颊贴在他的颈间，一边止不住流泪，一边又贪婪地嗅着属于他的气息。
终于，少女止住了泪，声音里带着笑意说：“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艾米莉·塞勒斯，今年二十四岁……”
许哲：“二十四？你认真的？”
“去掉冬眠状态的时间，就是这样，怎么，你不服气？”
“你说啥就是啥呗。反正要是这么算，我也就二十七。”
说完，两人都笑了，笑得就像两个正常的二十多岁年轻情侣。
可是他俩的关系真的是情侣吗？黎宇刚刚想到这个问题，却不料艾米莉直接行动了。
她扬起小脸，啄在了他的嘴唇上。然后，两人迟迟没有分开，无论是拥抱，还是相触的唇。
舷窗外见证这一幕的，只有那巨大的蔚蓝星球。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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