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的灯光熄灭后，赤县招待所的院落里只余虫鸣。
县委书记送程致远至客房门口，握手时特意压低声音。
“程总，这次考察让月英同志全程陪同。
她熟悉本地产业，您有任何需求直接找她。”
月光下，党月英站在三步开外，制服纽扣解开了第一颗，颈线在夜色里泛着瓷白的光。
清晨六点的阳光还带着几分惺忪，程致远被窗外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声吵醒。
他揉了揉太阳穴，昨晚因为修改项目企划书熬到凌晨两点，此刻脑袋还隐隐作痛。
“程总，起床了吗？”。
门外传来党月英清脆的声音。
程致远打开门，只见党月英已等在招待所大堂。
与昨日商务会谈时那套笔挺的深蓝色西装不同。
她换上了一身浅灰色工装，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显得格外干练。
她手里提着两顶草帽，朝他微微一笑。
“程总，今天去万亩苹果基地，建议换运动鞋。”
程致远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皮鞋，尴尬地笑了笑。
“麻烦你了，党主任。”
“叫我月英就行。”
她自然的纠正让程致远心头一跳，随即递过一双崭新的运动鞋。
“我猜你没带合适的鞋子，昨晚让人去县城买了。”
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得厉害。
党月英单手紧紧抓住车内的护栏，另一手指着窗外连绵起伏的果园，声音洪亮而专业。
赤县苹果含水量不足沿海市场要求的80%，但果酸含量超标准三倍，特别适合做深加工。
我们正计划引进德国的浓缩果汁生产线......”。
突然，卡车一个急刹车。
由于惯性，党月英整个人向前倾去，直接撞进程致远的怀里。
程致远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腰际，指尖传来的触感比想象中柔软许多。
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混合着清晨露水的清新。
“抱歉！”。
党月英迅速站稳，脸颊瞬间泛起红晕，耳根红得几乎透明。
“这段路申请了三年修缮资金，去年才批下来。”
程致远这才注意到她工装袖口处有一道明显的磨损痕迹，显然经常在田间地头奔波。
他轻咳一声。
“没关系，安全第一。”
在种植示范园，党月英变魔术般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把精致的折叠刀。
她手法娴熟地削着苹果皮，薄如蝉翼的果皮连绵不断地垂落下来。
当果肉在阳光下透出琥珀色光泽时，程致远不禁赞叹。
“这苹果看起来......”。
他接过苹果时，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背。
两人的动作同时顿住，像触电般迅速缩回手。
苹果失去平衡，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甜度17.8！”。
党月英蹲下身捡起果子，毫不在意地就着缺口咬了一口，汁水顺着她的嘴角滑落。
“可惜运输损耗率30%，果农赚不到钱。”
程致远也蹲下身，帮她一起捡拾散落的苹果。
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微微一颤。
“月英！”。
他不由自主地叫出这个称呼，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我是说，党局长，你们有什么解决方案吗？”。
党月英摇摇头，嘴角还沾着果汁。
“冷链物流成本太高，小农户承担不起。
我们正在尝试建立合作社......”。
午间，他们来到一户果农家吃饭。
简陋的土坯房里，灶台上的大铁锅炖着香气四溢的土豆烧牛肉。
党月英熟练地帮主妇往灶膛里添火，动作自然得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火候再小一点！”
她轻声指导着。
“这样炖出来的肉更酥烂。”
柴灰不小心沾上她脸颊时，程致远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擦拭。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远处，县委宣传科的相机快门声悄然响起，闪光灯的光芒一闪而过。
“程总、党局长，这张照片一定能上明天的头版。”
宣传科的小李笑着走过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党月英迅速退后一步，脸颊再次泛起红晕。
程致远则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却注意到党月英耳后那抹淡淡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脖颈。
饭后，党月英独自走到果园深处。程致远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那个......”。
程致远开口，却不知该如何继续。
党月英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声音轻柔。
“我父亲就是个果农，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土地。
他常说，赤县的苹果有灵气，只是没人懂得欣赏。”
程致远看着她侧脸被阳光勾勒出的柔和轮廓，心中某处被轻轻触动。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让更多人了解赤县的苹果。”
党月英转过头，阳光洒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微微一笑。
“程总，谢谢你今天没有嫌弃这身泥土味。”
程致远摇摇头，忽然觉得，这个穿着工装、手上还沾着柴灰的女人，比任何精心打扮的都市丽人都更有魅力。
远处，几棵老苹果树上，洁白的苹果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像是春天对这片土地最温柔的馈赠。
次日。
考察罐头厂的计划原本进行得有条不紊。
程致远和党月英在厂长的带领下，穿梭于各个生产车间。
程致远仔细地观察着每一道工序，不时提出一些专业的问题。
党月英则在一旁认真地记录着，不时补充一些当地的情况。
然而，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就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密集的雨点打在厂房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要把整个屋顶掀翻。
“糟了，这雨下得太突然了！”。
厂长皱起了眉头，赶紧指挥工人们检查厂房的漏雨情况。
党月英迅速从包里拿出一把旧伞。
这把伞的伞面已经有些破损，伞骨也有几处弯曲，一看就是用了很久。
“程总，用这把伞吧。”
她将伞递到程致远面前。
程致远接过伞柄的瞬间，指尖碰到她小指上的一块茧。
那茧子有些粗糙，摸上去很明显，显然不是坐办公室的人会有的。
“党局长手上不像坐办公室的。”
程致远不禁说道。
党月英笑了笑，伸手去接从伞边漏进来的雨水，说道。
“我高考前还在摘花椒呢。当年全县就我一个考上京大，乡亲们凑了86个鸡蛋，让我带到学校吃。”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回忆的甜蜜，也有对过去艰苦岁月的感慨。
此时，厂房里漏雨的地方已经摆满了塑料盆，工人们正手忙脚乱地抢救着泡水的包装箱。
雨水不断地从屋顶的漏洞处流下来，打湿了不少产品和包装材料。
党月英突然跨进水洼，毫不犹豫地抱起一个纸箱就往干燥处运。
她的动作很迅速，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和鞋子。
程致远看着她湿透的后背，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形轮廓。
这让他想起了濠江巷子里王秋梅搬运面粉的背影，同样是那么的朴实和坚韧。
“我来帮你。”
程致远也跟着走进了水洼。
他脱下自己价值不菲的阿玛尼西装，盖在最后一批纸箱上，说道。
“这箱子里的东西比较重要，先保护起来。”
党月英惊得去拦他。
“这衣服很贵的，别弄脏了。”
她伸手想要去拿那件西装。
程致远按住她的手，说道。
“我在果园打工时，也这样救过蓝莓。
当时情况紧急，也只能用身上的衣服先保护一下。”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真诚和回忆。
党月英看着他，眼中的惊讶渐渐变成了理解和感激。
两人一起在水洼中忙碌着，将一个个纸箱搬到干燥的地方。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但他们都没有在意。
忙碌了一阵后，雨势渐渐小了下来。
但党月英因为长时间在雨水中奔波，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当天晚上，她就发起了高烧。
程致远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十分担心。
他赶紧去医务室拿了药，然后敲开了党月英的宿舍门。
门开了，屋里的暖气片正烘着她放在一旁的制服。
党月英半躺在床上看文件，桌子上摊着《赤县水果产业痛点分析报告》。
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有些地方的字迹因为用力而有些模糊，看得出她写得很用心。
空气里有樟脑和茉莉皂荚的混合气息，那是她身上特有的味道。
程致远走进屋里，将药递给她，说道。
“你发烧了，吃点药吧。
今天在罐头厂，你辛苦了。”
党月英抬起头，看到是程致远，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又被虚弱所取代。
她接过药，轻声说道。
“谢谢程总，今天让大家跟着我一起受累了。”
程致远坐在床边，看着她吃下药，说道。
“你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而且，你在罐头厂的表现让我很敬佩。
你手上那些茧子，还有你今天在雨水中搬纸箱的样子，都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党局长。”
党月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我就是想着，这些包装箱里装着的是我们县的水果产品，不能让它们都泡坏了。
而且，那些都是乡亲们的心血。”
程致远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你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党月英。
我相信，在你的努力下，赤县的水果产业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党月英望着程致远，眼中闪烁着光芒，说道。
“我希望能做到。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乡亲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两人就这样在温暖的宿舍里聊着，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里的地上，映照出他们的身影。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两颗心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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