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妄真名尤妄。
他的真身诚如他最开始说的那般是狼，他也只是为了避免麻烦才一直装成狗的样子。
毕竟提到狼，所有的修道者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妖兽，是必须要斩杀的存在。
可尤妄是特例。
他并非妖兽，而是魔。
与寻常失道的堕魔者不同，他是天地共生的魔，天生具有统领魔族的能力。
而他的飞升之路从未被截断——也就是说，只要他足够勤奋，纵使是魔族之身，也有飞升的可能。
只是天生就有统领魔族的能力并不意味着他生来强大。
魔族无法伤害他，但其他种族可以。
他也曾落入险境，险些被妖兽所杀，幸被一名年幼女修误认作狗，以其护身符咒为他挡下致命一击。
彼时他尚且不知世间一切皆有因果，欠了恩情便一定要还。
……
对阿妄有了更多的了解后，倚卿在原地站了许久。
虽然阿妄就是尤妄。
可在她心里，始终无法将两者看成一体。
尤妄是天生的魔，他自弱变强，励志又上进，就像是爽文里的主角。
他受天道偏宠，满身光环，所以最终飞升也是水到渠成。
但倚卿记忆里的阿妄，是长着浓密柔软的毛发，会偷偷跟她用人类语言沟通，愿意把脑袋放到她手心里蹭蹭的毛绒绒。
那一身白毛，看似乖巧又无害，实际坏心眼一点都不比她少。
她做坏事，他会偷偷跟着，然后为她放风；有人找茬，她有时懒得计较，他就会偷偷帮她报仇。
毛绒绒的维护虽然没有那么显眼，却渗透进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她虽然知道他们终将分别，可心里又总觉得以后还能再见。
但突然飞升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怎么、就飞升了呢？
“罢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她低声喟叹，在垂眸之际，清风拂过，满地纸鹤顺风而起。
她怔愣着伸出了手，便见它们落在她的掌心与指尖上。
似是陪伴，也似是宽慰。
“阿妄，这份最后的离别礼，我很喜欢。”
-
倚卿用纸鹤为罗远送了三次信。
第一次，而立之年的他向家中报了平安。
罗长老和青湘意图追随纸鹤而来，未果。
第二次，已过不惑之年的他同父母分享了自己学生中榜的喜讯。
罗长老和青湘学聪明了，靠纸鹤送了一封回信，再打听了中榜之人的家乡，顺着找了过来。
但罗远对此早有预料，他提早离开了这居住了差不多二十年的地方。
他说：“半生已过，也到了再去看看不同风景的时候。”
倚卿依然与他同去。
第三次，罗远垂垂老矣，大限将至。
倚卿问他可想回家，罗远恍惚中点了头，又立刻改为摇头。
他道：“辞父母远行，未能常伴左右，让他们饱受生离之苦，已是不孝。如今我命不久矣，更不该回到他们身边，叫他们再受死别之苦。
还有，我不知父亲执念是否消散。若他见我将死，恐因想替我续命犯下错事。”
这才是重点。
他逃了半生，不能临了又让一切回到原点。
他清醒的时候，会笑着说，自己这一生为自己活了，做了想做的事，看了想看的风景，也是值了。
可在生命的最后，思绪浑浊时，他眼眶里也会落下泪，责怪自己不孝。
倚卿问：“何为孝？”
他道：“为人子女，承欢膝下，常伴左右。”
“不自残己身，是孝；阻止父母犯下错事，是孝；身在远方，思念未止，敬重依旧，亦是孝。”倚卿认真地看着他，“罗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真的吗？”
“真的。”
罗远死了，倚卿用纸鹤替他送了最后一封家书。
并非死讯。
而是他这些年游历山川留下的手札。
即便远行，游子也从未遗忘父母。
他用父母赠予的眼看见了世界，以笔记载世间的繁华与多彩。
当这些文字与图片被人翻阅时，他的过去就像化成了阅读者的另一双眼，让他们即便未曾踏足那些地方，也看尽了那里的风景。
……
没有死讯，即便谁都知凡人生命短暂，却仍会怀揣着一丝希望，会忍不住去想他也许会比寻常普通人活得更久，也有可能有一天他突然就觉醒了修炼的能力，然后拥有了更长的生命。
他啊，应该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活得很好吧。
只要活着就好。
为他求修炼之法，不就盼其长生吗？
风吹过手札，停留的那一页只有图片，没有文字。
天上明月皎皎，地上游子痴望，水中幻影模糊容颜了，却还能辨认那是一男一女。
思念啊，像一坛陈酿，时光越久越是醇厚。
-
修炼之人寿命很长，所以倚卿并不介意用自己的数十年回报当日获得的一丝善意。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对那个无助青年生出了怜悯，总觉得这样拥有赤诚之心的人不该那么短命。
至于罗长老和青湘，他们生了恶念，逼得自己的儿子选择离开，其实他们已经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报应。
倚卿便也懒得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往事随风，一切自有因果。
思及此，倚卿微微有些怔神。
可旋即，一只纸鹤自远及近，为她带来了新的消息。
上一只纸鹤带的是玄灵宗的消息——
她脱离宗门时，宗门大比还未结束，玄灵宗原本势头极差，隐有倒数之势。
这时，千仞峰的大师兄折鸣出场，逆转局势，让宗主乐了好几天。
眼见着这次大比的魁首就要落到玄灵宗手里，最后一场比试快要赢了的时候，折鸣拽住快要落下台的对手后颈，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脱离玄灵宗之言。
话落，他松了手。
对手落下台，胜负已分。
折鸣赢了，得了第一。
可他在此之前已经自请脱离玄灵宗。
所以这一次的第一并不属于玄灵宗。
至于与比试魁首捆绑的新秘境试炼名额以及可供优先选择的资源份额，自然也与玄灵宗无关。
据说，玄灵宗宗主的脸一下子就黑如锅底，还怒斥折鸣和戚让都是不识好歹的家伙，说他们一定会后悔。
但当这些前尘往事被纸鹤传入倚卿耳中时，当下的情况便是新秘境里的资源比大家预测得要多得多。
在宗门大比中名列前茅的宗门，都在这个秘境中获得了不少收获。
唯有玄灵宗，接连丢了两名天资卓绝的弟子后，剩下的弟子平庸又普通，所以不仅排名垫底，就连后面的秘境也只能最后进入。
好东西都被其他宗门弟子席卷一空，最后来的注定是一无所获。
有机敏的弟子见玄灵宗势头不对，出了秘境就自请离开宗门，然后转头就拜入其他宗门中。
玄灵宗自此衰败。
倚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意外。
一个冷漠的领袖者迟早会叫门下弟子寒心，他会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如果上一世他没有在戚让被逼着挖出剑骨时袖手旁观，倚卿不至于装成“半废”，来躲避为宗门争光。
如果他在意识到折鸣所谓的癔症也源于姜寒的嫉妒时，没有为了遮掩宗门丑闻继续那个谎言，也不会寒了折鸣的心，让他想出这样的报复手段。
也不知他如今再想起这些事，会不会后悔。
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当下，倚卿更好奇这只飞来的纸鹤会带来什么新的消息。
她想抬起手，让纸鹤像往常一样停落掌心。
只是手在抬起的那一瞬，却不知触碰到了什么。
软软的。
带着一些温度的。
熟悉的——
毛发触感。
她猛然低下头。
“汪！”
“不对。”
“是嗷！抱歉，有点习惯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轻笑响起。
遥远的记忆被唤醒，倚卿轻轻开口，眸中情绪复杂，“你不是已经飞升了吗？”
“思念旧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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