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天,阿拉巴马州机场弥漫着一种粘稠的悲伤。
站台上挤满了即将奔赴前线的年轻士兵和他们的家人,哭泣声、叮嘱声响彻一片,奏响了一曲离别的哀歌。
甘太太紧紧抱着她的两个儿子,仿佛要用尽一生的力气。
她的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嘶哑的嗓音和布满血丝的双眼。
“听着,我的孩子们,”她用力抓着苏宁和阿甘的手臂,真的是不希望再松手,“一定要平安回来!妈妈什么都不求,不要什么勋章,不要什么荣誉,我只要你们活着回来!答应我!”
阿甘被母亲的情绪感染,笨拙地拍着母亲的背,“妈妈别哭,我会跑得很快的,子弹都追不上我。我会保护好哥哥的,我答应你!”
甘太太将目光转向苏宁,这个让她骄傲又让她心痛的儿子。
她颤抖的手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苏,你是哥哥,也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看好阿甘,也看好你自己。战争……战争是人类最愚蠢、最可恨的发明!但我们这样的人家,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的声音充满了底层小人物的无力与悲凉。
他们没有资源去争取豁免,没有渠道去获得特殊关照。
只能像棋盘上的卒子,被无形的大手推向未知的远方。
苏宁回抱着母亲,他能感受到她单薄身躯里传来的巨大恐惧。
他何尝不知道战争的残酷?
凭借他的智力,他并非找不到规避兵役的“技巧”……
无论是假装精神异常,还是利用身体上的小伤病做文章,甚至像某些富裕子弟那样远走加拿大。
自残,他并非做不到,但那违背了他深入骨髓的理性与骄傲。
在他看来,那是一种更低级的、对自我掌控力的丧失。
“妈妈,我明白。”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一块投入激流中的石头,“我们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不远处,一个智力明显有缺陷的年轻人在家人的陪同下,懵懂地穿上了过于宽大的军装,他正对着闪亮的纽扣傻笑,完全不明白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带队的军官面无表情地在名单上打了个勾。
苏宁的眼神骤然冰冷。
他压低声音,对母亲说:“妈妈,你知道为什么像阿甘这样的孩子也会被征召吗?”
甘太太茫然地抬起头。
“因为我研究过数据,”苏宁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讽刺的弧度,“由于兵源持续枯竭,军方已经一再降低了征兵标准。我看到的内部报告显示,这场战争期间,预计将征召约三十二万名像阿甘这样,智力水平在标准线以下的人入伍。”
这个数字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在甘太太的心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天真无邪的小儿子阿甘,他正努力地想帮旁边一个哭泣的小女孩捡起掉在地上的娃娃。
“三十二万……?”甘太太的声音破碎不堪,“他们……他们怎么可以……阿甘他连左右都分不清……”
“在他们眼里,这只是数字。”苏宁的目光扫过那些麻木的军官,和周围一群与阿甘神态相似、显然智力不高的新兵,“阿甘,就是这三十二万人中的一个代表。他们被送上战场,不是因为能力,仅仅是因为……他们符合了被降低后的‘标准’。”
这一刻,甘太太的悲伤化为了巨大的愤怒与绝望。
她再次紧紧抱住阿甘,仿佛要将他藏起来。
“不……我的阿甘不行……他不能去……”
“妈妈,没关系的。”阿甘似乎感受到母亲极度的恐惧,他努力挺起胸膛,“教官说,服从命令就是好士兵。我会服从命令的!”
阿甘的这句话,天真而残忍,更凸显了整个事件的荒谬与悲凉。
登机的哨声凄厉地响起,如同死神的催促。
苏宁最后用力拥抱了一下母亲,在她耳边坚定地说:“活着,妈妈。等我们回来。”
然后,他拉起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阿甘,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那架通往未知地狱的飞机。
飞机迅速的爬升,机场外母亲的哭喊声、挥舞的手臂渐渐模糊。
苏宁透过飞机舷窗,看着故乡在视野中缩小、消失。
自己不仅要面对越南丛林的敌人,还要在命运的洪流中,保护身边这个被时代无情卷入的、单纯的弟弟。
他的理性、他的知识,将不再是探索宇宙奥秘的工具,而是他在这个野蛮战场上,为自己和阿甘求得生存的唯一武器。
这场战争,自己必须活着回来。
……
越南,岘港。
湿热粘稠的空气像一块浸满汗水的裹尸布,紧紧贴在每一个初来乍到美国大兵的脸上。
机场跑道被烈日烤得扭曲,运输机的引擎轰鸣声还未完全散去,苏宁就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混合着的泥泞、腐殖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新兵们像沙丁鱼一样挤在卡车后厢,颠簸着驶向各自被分配的驻地。
车厢里弥漫着沉默的恐惧和汗水的气味。
“哥,我们会在一起,对吧?”阿甘紧紧挨着苏宁,小声问道,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不安。
苏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力握了握弟弟的手。
他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分配命令是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营地里宣布的。
一个嘴里叼着雪茄、脸上有疤的军士长拿着名单,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念着名字和部队番号。
“福雷斯·甘!第25步兵师,第1旅,第4步兵团3营b连!找你们的头儿,丹恩中尉!”阿甘茫然地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军士长,似乎没完全明白。
“快去,傻子!”军士长不耐烦地吼道。
一个身材高壮、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的军官丹恩中尉,在不远处冷冷地喊道:“甘!还有你,布巴!过来!别磨蹭!”
一个黑人士兵巴布连忙拉着还在回望苏宁的阿甘,跑向了丹恩中尉的队伍。
巴布一边跑一边还对阿甘低声说:“嘿,伙计,看来我们是一队的了。我叫巴布,来自阿拉巴马,我家是捕虾的……”
“苏宁·甘!”军士长的声音再次响起,“第25步兵师,第1旅,第8步兵团1营A连!跟那边的人走!”
命运就这样轻易地将兄弟两人分开。
苏宁看着阿甘被丹恩中尉带走,那个黑人巴布似乎很健谈,正试图跟还有些懵懂的阿甘交流。
而他自己,则被编入了另一支连队。
苏宁所在的A连连队驻扎在一片刚被清理出来的林间空地,周围是密不透风的热带雨林。
连长老沃克是个头发花白、经验丰富的老兵,但眼神里充满了疲惫。
“欢迎来到‘丛林乐园’,孩子们。”老沃克的声音沙哑,他扫视着眼前这群大多不到二十岁的新兵,“在这里,规矩很简单:活着,听命令,别相信任何你看不见的地方。越南人(Vc)就在这片林子里,他们是这里的幽灵,树木、石头、甚至你身边的村民,都可能是你的敌人。”
一个满脸雀斑、名叫詹金斯的年轻列兵低声问:“中尉,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老沃克冷笑一声:“当你躺着被装进裹尸袋,或者熬到你服役期结束——如果你能活到那天的话。”
营地条件极其恶劣。
帐篷里闷热难当,蚊虫肆虐,夜间站岗时,森林里传来的任何异响都足以让人神经紧绷。
苏宁凭借其过人的观察力和学习能力,迅速掌握了基本的丛林生存技巧和武器操作,但他清楚地意识到,书本知识和实际战场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他听到老兵们低声谈论着神出鬼没的陷阱、伪装巧妙的狙击手,以及那些在夜间如同鬼魅般发起突袭的越南游击队。
连长老沃克满脸古怪的看向眼前的苏宁问道,“苏,听说你是麻省理工的高材生?”
“是的!但是面对征召令一样需要来越南参军。”
“我看完全是因为你的肤色,如果你是一名白人,绝对可以免除服役。”
“……”苏宁并没有继续这个复杂的问题。
……
与此同时,阿甘和巴布所在的b连,气氛同样紧张,甚至更为压抑。
丹恩中尉站在他的士兵面前,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尤其是在阿甘和巴布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叫弗兰克·丹恩。”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我的家族,世代从军。我的曾祖父死在小巨角河,祖父死在阿尔贡森林,父亲死在瓜达尔卡纳尔。我们丹恩家的男人,要么带着荣誉战死沙场,要么带着荣誉回家。在我的连队里,没有懦夫,没有蠢货,只有士兵!”
他走到阿甘面前,盯着他单纯的眼睛:“你,听说你跑得很快?”
阿甘老实地点点头:“是的,中尉。我跑得很快。”
丹恩中尉冷哼一声:“希望你的腿在越南人追你的时候也一样快。”
接着他又看向巴布:“还有你,捕虾的?希望你的手除了剥虾壳,还能稳稳地握住枪。”
巴布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们的驻地靠近一条泥泞的河流,湿度更大,蚂蟥和毒蛇是家常便饭。
巴布很快和阿甘成了朋友,他不停地向阿甘描述战后合伙捕虾的宏伟蓝图:“听着,甘,等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就回阿拉巴马,买一艘虾船……‘巴布-甘虾业公司’!我负责捕虾,你……你可以负责跑步送虾!”
阿甘虽然不太明白战争的复杂性,但他能感受到周围无处不在的紧张和危险。
他牢牢记得对妈妈的承诺,要保护好哥哥,也要跑得很快。
同样记得苏宁的嘱咐:“阿甘,在战场上,遇到危险,一定要拼命地跑,最重要的是,活着。”
……
尽管分属不同连队,身处不同区域,但苏宁和阿甘面临的核心困境是相同的:他们被投入了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敌意的环境。
茂密的丛林是越南抵抗者最好的盟友,而他们这些装备精良的美国大兵,却像是闯入迷宫的瞎子,时刻暴露在未知的威胁之下。
苏宁在A连,用他的智慧和冷静观察着一切,努力在混乱中寻找生存的规律和机会。
而阿甘在b连,则凭借其纯粹的直觉、超凡的体力和对承诺的执着,懵懂地应对着周遭的一切。
兄弟二人都被卷入了这场战争的绞肉机,他们的命运之线在越南潮湿的丛林中被暂时分开,却都同样承受着战争最沉重、最残酷的压力。
他们必须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在这片绿色地狱里,杀出一条生路。
……
自从在岘港机场与哥哥苏宁分开后,阿甘在b连的日子,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哥哥说……”
丹恩中尉的b连驻扎在一条浑浊河流旁的营地,周围是仿佛永无尽头的热带雨林。
每天早上,当其他士兵还在与潮湿和蚊虫作斗争,迷迷糊糊地从行军床上爬起来时,阿甘已经穿戴整齐,并且用力摇晃着旁边床铺的黑人大个子。
“巴布,快起来!该跑步了!”
巴布·布鲁克斯,这个来自阿拉巴马捕虾船家族、心思同样单纯善良的黑人士兵,是阿甘在连里唯一的朋友。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着眼睛:“老天,甘,天还没完全亮呢!而且今天没有急行军任务啊……”
阿甘一脸认真,把哥哥的话奉为圭臬:“我哥哥说,在战场上,跑得快才能活下来。子弹追不上你,陷阱炸不到你。我们得天天练,不然到时候就跑不快了!”
巴布虽然比阿甘稍微机灵一点,但也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类型,不然也不会和阿甘如此投缘。
挠了挠他那头短寸的头发,思考着阿甘的逻辑。
在他简单的世界观里,阿甘的哥哥苏宁是“麻省理工的天才”,天才说的话,总不会错吧?
“嗯……你说得好像有道理,甘。”巴布嘟囔着,“在老家抓虾的时候,也是动作快的才能抓到最大的虾。好吧,我跟你一起跑!”
于是,在b连营地,每天黎明和黄昏,都会出现这样一道奇特的风景线:阿甘和巴布,两人背着装满石块的背包,像两头不知疲倦的骡子,沿着营地边缘泥泞的小路,吭哧吭哧地开始他们的负重越野跑。
“快一点,巴布!再快一点!”阿甘跑在前面,呼吸均匀,步伐稳健,他惊人的跑步天赋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愈发凸显。
“等等我……甘……我的肺……我的肺要着火了!”巴布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黝黑的皮肤上淌下,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
他们的怪异行为很快成了全连茶余饭后的笑料。
休息时,几个老兵坐在弹药箱上,看着远处还在奔跑的两人,嗤笑起来:“看哪!咱们连的‘飞毛腿’和‘黑旋风’又在训练了!”
“你说他俩是不是脑子被越南的太阳晒坏了?平时行军打仗跑得还不够累吗?”
“尤其是那个甘,听说他哥哥是个高材生,他怎么就……这么实在呢?”
“还有那个黑人巴布,居然真的信了,天天跟着傻跑。果然是物以类聚!”
甚至有一次,他们跑步经过正在检查地图的丹恩中尉面前。
丹恩中尉抬起头,用他那标志性的冰冷眼神扫了他们一眼,对身边的士官说:“记录一下,福雷斯·甘和巴布·布鲁克斯,精力过剩。下次有侦察任务,优先考虑他们。”
面对众人的嘲笑和不解,阿甘完全不为所动。
在他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哥哥的话是绝对正确的真理。
巴布虽然有时也会怀疑,尤其是当他累得快要吐舌头的时候,但他看到阿甘那无比认真的眼神,就会再次动摇。
“嘿,甘,”一次跑步休息间隙,巴布一边大口灌着水,一边问,“你哥哥真的说,只要跑得够快,就能活着回家吗?”
阿甘用力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嗯!我哥哥从不说谎。他还说,让我保护好巴布。所以我们一起跑,一起活下来,然后一起去捕虾!”
巴布被阿甘的真诚打动了,他咧开大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没错!等战争结束,咱们的‘巴布-甘虾业公司’还需要咱们俩呢!为了虾船,跑!”
他仿佛又充满了力气,站起身,拉着阿甘继续投入他们的“保命特训”。
就这样,阿甘和巴布,成了b连乃至整个营地远近闻名的“两个大傻子”。
没有人理解他们这种看似徒劳的努力,所有人都把这当作枯燥战争生活中一个可爱的笑料。
他们不知道的是,阿甘这看似愚蠢的执着,源于对哥哥毫无保留的信任。
而这日复一日的奔跑,正在悄悄为他们积攒着在未来某场突如其来的腥风血雨中,那唯一可能的一线生机。
在那片死亡随时可能降临的丛林里,跑得快,有时候真的不仅仅是笑话,而是最朴素的生存法则。
……
喜欢影视编辑器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影视编辑器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