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竟然回来了?”
听到手下传来的消息,朱高煦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里满是意外与感慨。
算算日子,二虎被他派出海去,至今已有整整八年。当年二虎出发时,他亲自送行,将绘制的地图与规划的路线一一交托,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要将那片未知的世界“送”给他去探索。
可海路艰险,那是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陌生海域,即便有地图指引、路线规划,途中的风浪、礁石、疫病,或是遭遇未知的部族与险境,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让船队万劫不复。
自从二虎带着船队扬帆远航,朱高煦经常会想是否还平安活着。
此刻听到手下禀明二虎已归的消息,那悬了八年的心猛地落回实处,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直冲头顶。他再也坐不住,“腾”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快步在殿内踱了几步。
“没错,正是从新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手下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肯定,回话时难掩声音里的一丝雀跃,“想必是陈将军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迁到了东夏,所以他回程时依旧先去了新城。眼下,他乘坐的船只就稳稳停靠在新城的码头呢。大使馆的人前两天已经出面接待过了,依着行程推算,陈将军一行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咱们东夏。”
说这话时,手下的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紧接着补充道:“从大使馆传来的消息看,二虎这次跟着陈将军回来,带回了不少珠宝财富,一箱箱的,光是听着就觉得分量不轻。”
不过在他心里,那些珠宝其实还算不上最让人振奋的。真正让他心绪难平的,是另一个消息——听大使馆的人说,陈将军这趟外出,竟然真的探寻到了不少其他的国家。一想到这里,手下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些,暗自思忖着:既然存在其他国家,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又有了开疆拓土的机会?届时疆域得以拓展,国力愈发强盛,这才是头等大事啊。
东夏国这些年来一门心思扑在发展上,并未大规模招兵扩军,国中现役的士兵,大多是当年跟着朱高煦出生入死、走南闯北的老兵。这几年,他们驻守在东夏国,重心全放在了内部建设上,每日操练、巡逻,日子过得安稳却也平淡,早已把这群习惯了沙场征战的汉子们憋得浑身不自在。他们心中那股建功立业的豪情,如同被压抑的火焰,只盼着有朝一日能重上战场,再展身手。
朱高煦眼角的余光扫过身旁那名难掩兴奋的手下,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心里清楚,这群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为何如此激动。他们个个都有着一身过硬的战力,曾在万军之中杀出血路,如今却像猛虎被圈在了小小的岛屿上,日复一日重复着平淡的守卫工作,任谁心里都不会甘心,更不会满足。这份渴望,他懂。
“给其余七个城池的守将都传去消息,务必让他们在三日内率领亲信,尽数赶到枫桥港去!这次要迎接的,可是咱们的大功臣,半点马虎不得!”
朱高煦眉头舒展,脸上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意气风发,他猛地一挥大手,语气果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语速快而有力,显然是急着将这消息散播出去。
“属下遵命!”
站在下方的亲卫抱拳应道,声音洪亮,不敢有丝毫怠慢,一躬身,便转身快步离去,靴底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就消失在庭院门外。
此时,念幽正坐在窗边的软榻旁,手里握着一卷启蒙的字书,耐心地教膝下的孩子辨认着上面的笔画。她身着素雅的衣裙,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映得侧脸柔和温润。
等传信的人走远了,她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后背,柔声嘱咐道:“乖,先自己把这页再读几遍,娘亲去去就回。”
孩子乖巧地点点头,捧着字书小声念了起来。念幽这才起身,理了理裙摆,缓步走到朱高煦身边,眼中带着几分好奇,轻声问道:“夫君,方才你说的陈将军,是谁呀?能让你这般郑重其事地让七个城池的人都去迎接?”
朱高煦望着念幽略带疑惑的神情,缓缓开口,将二虎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陈二虎这个人,说起来与我们家渊源不浅。早年他是我祖父跟前最得力的亲信,办过不少棘手的差事,祖父对他向来是信得过的。只是后来他离开了祖父身边,陷入险境。我救了他一命。自那以后,他便认定了我,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做事。”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你当初刚来新城的时候,二虎已经不在这儿了。而且他那会儿离开得悄无声息,知道消息的人本就不多,你没听过他的名字,倒也不奇怪。”
念幽静静听着,若有所思。朱高煦看她这模样,又补充了几句:“这两年国家的建设差不多都走上了正轨,百姓们日子安稳了,心思也就活泛起来,不少人又提起了对外动兵的事。也正因如此,前些年咱们派过一支船队出海的消息,才渐渐在民间传开了。不过你嘛,这些年心思大半都放在孩子身上,所以对外边这些纷纷扰扰的消息不太了解。”
解释完二虎的来龙去脉,朱高煦望着窗外,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说起来也巧,本来这段时间我正盘算着,再派一支船队出海,好好探查探查那些远方之地的情况,没成想,他们倒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心里其实早有盘算,如今国内的各项事务都已理顺,百姓安居乐业,府库充盈,兵甲锋利,内部的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自然要把目光投向外面的世界。对外扩张,开拓新的疆土和商路,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下一步,所以才会想着再派船队出去。这下好了,先前出去的人回来了,正好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一手消息,倒省了不少事。
“夫君是准备亲自前往迎接吗?”
见朱高煦已动手拾掇着穿外套,念幽连忙上前,伸手帮他理着衣襟,语气里带着几分自然的关切,随口问道。
“嗯。”
朱高煦微微颔首,目光里带着几分郑重:“陈二虎为了我、为了咱们东夏,在外奔波了整整八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都未可知,如今平安归来,我自然要给他最足的体面和待遇。”
他顺势伸出手臂,穿过念幽轻轻拉着的衣袖,待穿戴整齐、又略作整理后,转头看向念幽,继续说道:“你们也一同随我过去吧。另外,让人把这个消息尽快传到八城去,我要让东夏所有的百姓都知道,陈二虎此番归来,带回了远方的讯息,更立下了大功,这份荣耀,是他用八年光阴换来的,他当之无愧。”
话语间,既有对心腹归来的重视,也透着一股要让功臣名留一方的决心。
“好!”
念幽脆生生应了一声,望着朱高煦的背影,心里暗暗思忖:看夫君这架势,对陈二虎当真是十分看重,不然也不会这般郑重其事。
朱高煦又随口交代了几句,便带着身旁几个随从匆匆出了门。他心里清楚,迎接陈二虎绝不能只是简单地带几个人在码头等着那般随意。这八年光阴,二虎在外漂泊,为东夏探查前路,这份功劳值得最高规格的礼遇。他得先去安排各项事宜——调派仪仗,通知相关官员,让码头一带提前做好准备,务必让这场迎接的排场足够盛大,既要让二虎感受到归家的荣光,也要让百姓们亲眼见证这份属于功臣的荣耀。脚步匆匆间,他已在心里将各项环节过了一遍,势要让这场迎接尽善尽美。
消息一经传出,如同一道无形的军令,迅速传遍了周边的八个城池。各城最高层的官员们闻讯后,皆是不敢有片刻耽搁,当即停下手中所有紧要事务,将各项工作细致地交接给副手,再三叮嘱务必妥善处理,随后便急匆匆地带着几名亲信,快马加鞭赶往枫桥港。
这枫桥港坐落于天城正西方的海岸线上,是东夏国开国以来倾力打造的三大港湾中最新建成的一个。由于国家才刚刚解除封锁,对外开放的时间尚短,港口的运作还处于起步阶段。平日里,除了国家派遣出去采购粮食、物资的船队会定期在此停靠装卸货物外,鲜少有其他商船或渔船前来,偌大的港湾里,只有几座崭新的码头静静矗立,岸边的仓库也大多空置着,海风拂过,带着些许咸涩,更显此刻的冷清与空旷。
李国川任职的地城与天城相距极近,消息传到他耳中时,已是深夜。他当即在府中召集了地城的核心官员,开了个简短却紧凑的小会,将城中的防务、民生、粮草调度等各项事宜一一托付给得力手下,反复强调务必确保城内生民安稳、秩序井然。安排妥当后,他才稍作歇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天边还泛着鱼肚白,李国川便与几位同僚汇合,带着随从一同出发,快马加鞭赶往枫桥港。一路晓行夜宿,紧赶慢赶,抵达枫桥港附近时,日头刚过辰时。他心中还暗自思忖,自己这速度应当是最快的,说不定是第一个到的。
可刚走到为往来官员准备的会馆门外,就见一人正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来,细看之下,正是林君。看林君那神态,闲适从容,显然是早已到了,此刻正要下楼去用早饭。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带着几分熟稔与默契。李国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漾开爽朗的笑意,语气里带着点打趣:“你这个家伙,动作倒是真快!宇城到这儿可不近,我还琢磨着怎么也得晚些时候才能见着你,没想到倒是你先到了。”
林君脸上也泛起温和的笑意,他顺着楼梯的台阶缓步走下来,步伐从容。目光在厅里扫了一圈,随意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又抬手朝李国川扬了扬,示意他过来一起坐。等李国川在对面椅子上坐定,他才开口解释道:“也是赶巧了。我本来正从宇城往天城去,手头有些工作上的事得去汇报,结果半路上就收到了陈将军回国的消息,想着这边肯定更需要人,索性就直接改了路线,先奔这儿来了。”
李国川对身边的其余同僚说一声,让众人先去整理各自的房间。
待众人应声离去,他便径直走到林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几分关切的神色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看你这模样,是有什么要紧事?”
嘴上虽是这般问,但李国川心里却自有一番掂量。他清楚,若是真的事关重大,林君绝不会先在这里找他,定然是第一时间赶往天城,向朱高煦当面汇报才对。此刻这般询问,更多的还是源于心底的好奇。
林君抬手点了两个菜,指尖在菜单上轻轻敲了敲,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眼睛弯得像两轮新月:“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咱们境内又拿住了十多个扶桑来的男子。说起来还有点意思,这里面有个人,听一同被抓的那些人说,好像还是个王子,不过这事我也没去细究,真假还不好说呢。”
“嚯,这可真是巧了!”李国川一听,当即露出几分惊叹的神色,语气里满是真切的羡慕,“你这运气也太旺了吧,这种事都能让你碰上!”
这些年东夏国边境安稳,未曾有大规模的外战,境内的剿匪平乱便成了军中将士们晋升的主要途径。只是经过军队一次次的强力围剿,东夏境内潜藏的扶桑人早已寥寥无几,如今便是想寻个立功的机会都难如登天。
在这样的背景下,林君不仅抓到了扶桑人,里头竟还可能有位王子,这无疑是件值得说道的事。即便那位“王子”的身份尚未证实,单是抓到这些扶桑人,就足以在军功簿上添上一笔。虽说这笔功劳或许不算特别显赫,但正如老话所说,蚊子再小也是肉,尤其是在其他同僚连这样的“小肉”都难以染指的情况下,这份收获更显得难能可贵。
“要不要喝点酒?”
林君脸上漾开一抹得意的笑,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轻快,见李国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羡慕,更是心情畅快,扬声问道。
说起来,他与李国川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当年两人一同远赴高丽,在朱高燧麾下出生入死,凭着一股子悍勇拼杀,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后来高丽平定,两人又被朱高煦召回东夏国。念及他们过往的功绩与付出,朱高煦对二人向来颇为看重,不仅时常召见问询,更给他们安排了相当高的职位,让他们能各司其职,施展才干。
林君被朱高煦派往宇城,担任县令一职,主理城中民政、赋税、治安等大小事务,将一方民生治理得井井有条,在百姓之中颇有声望。
李国川则被委以重任,坐镇地城,出任总兵。他手握兵权,统辖着地方两千兵马,不仅要负责军队的日常操练、军备调度,更要镇守地城的关隘要塞,防备外敌侵扰与境内异动,是地城军事防御的核心人物。
两人虽分管文武,一个在宇城以文治民,一个在地城以武卫疆,却都是各自城池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提及他们的名字,当地军民无不知晓。
“先不急着喝,”李国川摆了摆手,笑着解释道,“等会儿还得跟同僚们一起吃饭,早就约好的,总不能失了信。等晚上吧,晚上我找你,咱们俩好好喝几杯,不醉不归。”
算算日子,他与林君已有五年未曾见面。当年在高丽并肩作战的情谊早已刻在骨子里,如今重逢,自然想痛痛快快喝上一场,好好聊聊这些年的境遇。只是这次同行的同僚们都还在,先前约好的饭局不能爽约,只能把这顿酒挪到晚上,也好有个清静的环境,与老友畅叙一番。
“行,没问题,我就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到时候你直接过来叫我就成。”林君一脸爽快地答应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他拍了拍李国川的肩膀,眼神中满是理解,他心里很清楚李国川此刻的处境确实有些为难,所以也不想让对方太过为难。
“对了,刚刚听你说抓到了一个什么扶桑王子,我挺好奇的,他是足利义满的孩子?”两人把事情说好之后,李国川微微歪着头,眼中带着浓浓的好奇之色,忍不住又开口问道。李国川一直对不同国家的事情很感兴趣,尤其是这种人物关系和权力架构之类的。在他的认知里,国家不同,对于领导者的称呼也大不相同,有的国家叫皇帝,那可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掌控着整个国家的生杀大权;有的叫国王,统治着自己的王国,享受着尊贵的地位;还有的叫首领,带领着部落或者群体在特定的区域生存发展……而足利义满在扶桑那可是响当当的最强者,在李国川的下意识里,就觉得足利义满和国王的角色差不多,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不是,是大内义弘的七儿子。”林君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纠正道。
李国川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搜寻了半天,却始终想不起“大内义弘”这号人物,只好带着几分困惑问道:“大内义弘是谁?没听说过啊。”
林君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轻笑一声,解释道:“他是周防、丰前等国的守护大名!”
“不是,等等,”李国川听得更糊涂了,连忙摆手,“你说的周防、丰前又是什么地方?还有‘守护大名’,这又是个什么头衔啊?跟咱们这儿的官职不一样吧?”一连串的疑问从他嘴里冒了出来,显然对这些陌生的名称和概念完全摸不着头脑。
看到李国川那副全然不解的模样,林君忍不住觉得更可乐了,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摆了摆手说道:“嗨,这有啥难懂的。周防、丰前啊,都是扶桑境内的那些小国家,地盘不大,名字倒是不少。至于那守护大名,说白了就跟这些小国家的首领差不多,管着自己那片地方。说真的,这扶桑就是喜欢弄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号,听着绕得慌。”
其实当初抓到大内义弘这个儿子的时候,林君也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号人物到底是什么来头。后来还是特意让人去查了不少资料,才总算弄明白其中的一些门道,不然此刻面对李国川的疑问,他怕是也答不上来。
“当时咱们的大军挥师东进,一路势如破竹,顺利将扶桑给拿下了。本以为大局已定,可谁能想到,最大的抵抗势力竟然是大内义弘的军队。那大内义弘,可是个厉害角色,他的军队训练有素,作战勇猛,而且熟悉当地的地形,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大内义弘一死,他的手下顿时没了主心骨,见大势已去,不可敌我们,便都纷纷躲了起来,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逃到了深山老林里,还有一些则混入了平民百姓之中。”
林君微微皱了皱眉头,陷入了沉思,片刻后继续说道:“想必那个七王子也是在那时候逃走的。嘿嘿,你知道我是怎么抓到他的吗?”
见林君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李国川也就配合地问了一句:“怎么抓到的?”
林君抬手将店小二刚端上桌的那盘热气腾腾的酱牛肉往旁边推了推,盘子与桌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随即把胳膊往油腻的木桌上一撑,上半身微微前倾,凑近了对面的李国川,压低了些声音说道:“说起来也是巧,是一个扶桑本地的女子发现的他们。那天正好是她父母的忌日,这女子便提着些祭品上山扫墓。结果还没走到父母坟前,隔着老远就瞧见有几个身影趴在坟头那儿,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她摆上去的贡品。”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味当时的情景,又接着说:“那女子也是个胆小的,见这情形吓得没敢上前,悄没声儿地就退下了山,转头就去报了官。我们接到消息,赶紧派人往山上赶,等把那几个人堵住抓起来一审问,才知道这几个看着跟流浪汉似的,竟然还是扶桑的贵族,这里面就有那个七王子。”
林君说着,还忍不住咂了咂嘴,脸上露出几分难以形容的神色:“你们是没瞧见当时那模样,那几个扶桑贵族啊,头发跟乱糟糟的草堆似的披在肩上,衣服破破烂烂的,根本遮不住身子,瘦得就跟田埂上的麻秆儿似的,一阵风都能吹倒,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体面。”
“嗯,不过我猜测那扶桑女子报官之前,十有八九就知道那几人是扶桑人了吧?”李国川脸上漾开一抹笑意,摇摇头觉得这事颇有几分巧合,没想到这桩功劳竟是这样不经意间落到了林君手上。
“那是自然,”林君想也不想便接话,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几分自得,“咱们汉人向来行得正坐得端,哪会像他们那样躲在深山里不敢见人?”他顿了顿,语气里的骄傲更甚,“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她明知道是同族,选择报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想啊,咱家公子治理下的东夏国,如今何等强盛?境内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过得富足安稳,吃穿不愁。那些在战乱中活下来的扶桑女子,亲身感受过如今的好日子,又有几个还愿意回到从前那种朝不保夕、困苦不堪的生活里去呢?”
听到这话,李国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身为东夏国的一份子,他心中同样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自豪,语气恳切地说道:“你说得在理。如今确实还有少数扶桑女子念着从前的扶桑,但绝大多数人早已不同。她们在这里成了家,有了孩子,日子过得比以往好上太多,衣食无忧,安稳踏实,哪里还愿意回头去想那些兵荒马乱的过往?现在啊,她们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就是东夏人了。”
“嘿嘿,这还不是多亏了咱们东夏国足够强大?”林君得意地仰起头,说着便毫不客气地伸手从旁边的盘子里捻起一块酱牛肉,直接扔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脸上满是满足的神情。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从东夏国的近况说到各地的趣闻,气氛愈发轻松。这时,林君点的几样菜陆续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李国川见状,便不再多留,笑着起身道:“你快趁热吃吧,我先回房歇着了。”
林君嘴里塞着半块馒头,含糊地点点头:“成,你先上去,晚点我找你再聊。”
李国川摆摆手,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这家会馆规模不算小,一共三层楼,格局分得很是清楚——一楼整个大厅都是饭堂,摆着数十张方桌,往来食客络绎不绝,吆喝声、碗筷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而二楼和三楼则是住宿的地方,光线虽不如一楼明亮,却多了几分清静。
每层楼的走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两旁的房间门上都挂着块小木牌,上面用墨笔写着阿拉伯数字的房号,从201、202一路排下去,一目了然,找起来格外方便。李国川的房间是早就订好的,他顺着走廊慢慢走着,没几步就看到了挂着“204”牌子的房门,正是自己的住处。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木料气味便扑面而来,李国川下意识地抬手在鼻子前轻轻挥了挥。这味道不算刺鼻,倒带着些新物件特有的清新,他心里也明白,毕竟这一带的会馆都是新近才建起来的,时日尚短,他们算是最早入住的一批客人,屋子里留有木料的气息再正常不过。
他走到床边坐下,简单歇了片刻,闭目养了养神。过了一阵子,便起身下楼,和几位同僚汇合着一同用了晚饭。饭后,想着难得有闲暇,李国川打算在附近随意逛逛,熟悉下周遭的环境。
出门前,他本想去叫上林君。可走到林君的房门前敲了敲,里面却没什么动静,想必是不在屋。李国川笑了笑,也不勉强,便独自一人推开会馆的大门,缓步走了出去。
虽然眼下往来的人流还不算多,但码头周边已经矗立起数不胜数的完工建筑,一派崭新气象。
最靠近水边的是一溜军事防御设施,沿着岸边筑起的坚固城墙尤为显眼。这城墙是用附近海域的泥沙层层堆积夯实而成,外层又仔细涂抹了水泥,不仅能作为抵御外敌的军事屏障,坚实的墙体还能有效缓冲海浪的冲击,抵消风浪带来的侵蚀。
城墙内侧,每隔一段距离就矗立着一座炮台,黑黢黢的炮口正对着海面,透着肃杀之气;不远处还有一座座高耸的军事了望台,台上哨兵的身影隐约可见,里面整齐配备着枪支与大炮,时刻警惕着周边动静。
在城墙最右侧,有一片用围栏圈起来的巨大操场空地,那是专门为水师设立的训练基地,远远能看到一些器械的轮廓。不过这片区域属于军事重地,不允许闲人随意进入,李国川只是站在远处望了一眼,便识趣地转身离开了。
城墙之后,便是港口的管理与贸易核心区域,功能划分得十分清晰。市舶司的办公地点就设在管理区的中心位置,这里将来要负责处理往来商人间的纠纷、核查货物、办理通关手续等一系列事务,是维持港口有序运转的关键所在。而紧挨着管理区的,便是专门开辟出来的贸易区域,供各地商人在此洽谈生意、展示和交易货物。
李国川迈步走进这片区域逛了一圈,只见这里的建筑规模着实不小,粗略估算下来,占地面积几乎有两公顷,足够容纳大量商人进行贸易交流。区域内,不少办公桌椅已经按序摆放整齐,贸易区的摊位也搭建妥当,看得出来是经过精心规划的。只是眼下,既没有工作人员入驻办公,也还没有外来商人前来,整个区域便显得有些空旷,只有风吹过屋檐的声音偶尔打破寂静。
但李国川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却充满了笃定。他知道,随着港口各项设施逐步完善,用不了多久,这里定然会迎来南来北往的商船,商人云集,人声鼎沸,变成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
贸易区的左侧,便是热闹与生活气息渐浓的集市区,李国川如今落脚的会馆正坐落于此。这片区域规划得十分周全,除了供人歇脚的会馆,还建有香火缭绕的庙宇,供人祈愿祈福;沿街错落分布着各色小吃店,飘着诱人的香气,还有装潢雅致的酒楼,能让人推杯换盏、畅快小聚;更有一些茶社、说书场之类的娱乐场所,待日后商客多了,交易完毕的人们便可约上三五好友,来此消遣时光,也算得一处放松身心的好去处。
只是眼下,和贸易区一样,集市区也还透着几分冷清,李国川一路走下来,没碰到多少行人,偶尔有几个身影,也是忙着收拾店铺的店家,或是巡逻的兵卒。
即便如此,李国川心里却依旧透着股说不出的惬意。自打从高丽回来,他便被朱高煦派到地城任职,这些年几乎没怎么出过城,整日里不是扑在城池的规划建设上,便是忙着安置百姓、处理各类民生琐事,连轴转的日子过得格外紧凑。他实在没料到,不过短短时日,这码头竟已建设得这般完善,从防御到贸易,再到生活配套,方方面面都考虑得细致妥帖。
贸易区里,庙宇的数量算得上是最多的,几乎每隔数百步便能瞧见一处,样式各异,供奉的神明也不尽相同。其中既有保佑忠义、护佑商旅的关帝庙,也有慈悲为怀、福泽众生的观音庙;因这处临近码头,还特意建了庇佑航海平安的海神庙和妈祖庙,香火的气息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弥漫着。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庙宇的匾额和神像李国川并不熟悉,想来是各地商人所信奉的地方神只。毕竟南来北往的商人来自不同地域,风俗信仰各异,出海前祭拜的神明也各有讲究。为了让每一位商人都能找到寄托心愿、祈求平安的地方,这里便索性将各地常见的庙宇都一一修建起来,尽可能周全地照顾到不同的信仰需求,也算是这片贸易区人性化的一处体现。
这片区域着实广阔,李国川漫无目的地逛着,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等他回到会馆时,林君早已在楼下等着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两人也没多客套,直接去旁边的酒肆买了十多瓶酒,拎着就回了林君的房间。虽说已有五年未见,可彼此间丝毫没有生分,更无身份之别,就像当年一同共事时那般随意。一整夜,两人就着简单的下酒菜,你一杯我一盏地喝着,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年各自的经历——有差事上的棘手难题,有偶然遇到的趣闻,也有生活里的琐碎点滴。
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仿佛怎么也说不完。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到后来,两人都有些醉意朦胧,不知聊到了何时,便各自歪倒着睡了过去。
等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李国川迷迷糊糊地起身,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至于昨晚是怎么从林君房里回来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半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头痛隐隐作痛,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李国川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宿醉带来的昏沉感还未完全散去。他撑着身子挪到床边,伸手将窗户推开一道缝,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楼下的嘈杂声涌了进来——正是这些喧闹的交谈声,把他从睡梦中吵醒的。
他住的这间房位置有些特别,恰好在一楼与二楼的拐角处,窗户正对着通往二楼的台阶。从这个角度望下去,一楼大厅里的景象能看得一清二楚:几张桌子旁已经坐了客人,店小二正端着托盘穿梭其间,偶尔还能听到邻桌客人高声交谈的片段,一派热闹的晨起景象。
李国川随意扫了一眼楼下,一楼大厅里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粗略数下来大概有五六十位。他心里清楚,这处会馆早就被官方整体包了下来,专供往来的公务人员落脚,所以楼下这些人,想必都是和自己一样前来办事的高层官员。只是这些年他一直在地城忙碌,与外界同僚交集不多,厅里大多是生面孔,能叫上名字的寥寥无几。
现如今东夏国的八个城池,其官员大多是当初跟随朱高煦一同打拼的功臣。这些人一路相伴,见证了东夏国的建立与发展,彼此之间有着深厚的情谊与共同的经历。
不过,若论及关系亲疏,这些官员之间渐渐形成了几个不同的群体。其中第一股势力,便是李国川和林君所在的、曾一同前往高丽的那批人。他们当年在高丽并肩作战,一同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那份共患难的情谊早已刻入心底。即便后来回到东夏国,相较于其余人显然更加亲近。
第二股势力,是来自新城本部的核心力量。这部分人里,既有早期便负责新城日常管理的官吏,也包括曾随朱高煦支援过朱棣的士兵。他们算是最早一批追随朱高煦的人,见证了从最初草创到根基渐稳的全过程,彼此间的信任与默契由来已久。在东夏国的高层之中,这一群体的人数占比也是最高的,他们熟悉本部的运作机制,在各项事务中往往能起到稳定全局的作用。
最后一股势力,则是由当年负责镇压扶桑的官员与军队组成。他们在平定扶桑的战役中,不仅剿灭了负隅顽抗的残余势力,更在扶桑灭国之后,承担起了繁杂的人员安置、秩序重建与制度规划等重任,为东夏国在这片土地上的稳固付出了极大心血。正因如此,在东夏国正式建立后,他们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不可或失的力量。
八座城池的规划方案敲定后,朱高煦做出了一项重要安排:将原本分属三个不同体系的人员彻底打散,重新调配至这八座城池中任职。李国川作为其中一员,在赴任地城后,也顺理成章地与另外两个势力派来的同僚有了些交集,不过与其他城池就任官员的往来便几乎没有了。
这一切的根源,在于接下来整整五年的时间里,八座城池都进入了近乎封闭式的发展阶段。每一座城池都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所有人力物力都倾注在内部建设上——开垦荒地、修建水利、搭建工坊、完善城防,人人各司其职,日夜奔忙,一心扑在夯实根基、壮大自身实力上。更重要的是,这八座城池的运转体系完全独立,财政、民生、防务等事务各自闭环,彼此间本就缺乏必要的联动机制。
如此一来,城池之间的往来自然变得稀疏。别说跨城的私人探访,就连公务上的交涉都寥寥无几。李国川在这五年里,连去一趟宇城见见老搭档林君的机会都没能寻到。想当年,他和林君并肩共事时配合默契,情谊深厚,分开后本盼着能有机会再聚,却没想到被这一城一池的忙碌与隔阂阻断了念想。连亲近的老熟人都难得一见,就更别提去认识那些分散在其他新城、素未谋面的官员了。他的世界,几乎就局限在了所任职的这座城池之内,每日所见的,也多是身边那些同样埋头于事务中的同僚。
由于八座城市各自独立运转,彼此间鲜少互通消息,官员们对其他七座城市的内部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如今难得遇上旧识,大家自然免不了相互打听近况。
若是听闻对方所在城市的发展势头不如自己这边,不少人便会难掩得意,忍不住带着几分自豪吹嘘几句,讲讲自家城池在农田开垦、工坊扩建或是街巷规划上的亮眼成绩;可一旦得知对方那里建设得更为出色,无论是新修的水利工程效益显着,还是市集商贸格外繁荣,他们也都会收起那份比较之心,真心实意地送上恭喜,言语间满是认可与钦佩。毕竟,在这片土地上,每一座城池的进步,终究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轩敞的窗口前,李国川凭栏而立,目光微微向下倾斜,清晰地捕捉到下方广场上众人那番热烈的讨论。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带着几分激动与探究,显然是围绕着城池建设的种种细节展开。听着这交织在一起的话语,李国川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他不由得想起,昨晚与林君相聚时,大部分的时光也正是在这样的交流中度过,两人围绕着各自管辖的城池——地城与宇城的建设情况,细细探讨,交换着彼此的见解与心得。
只是,当两人将两座城池的各项数据与实际景象逐一对比之后,李国川心中便有了清晰的认知:自己所在的地城,其建设程度与完善水准,确实是远远比不上林君负责的宇城。
但即便如此,李国川的心中却并未泛起半分失落或不解。这并非是他觉得地城的官员们能力不济,比不上宇城的同僚。毕竟,在地城上下,从官吏到百姓,无不是齐心协力,为了城池的发展尽心尽力,丝毫不敢懈怠。
真正的关键,在于两座城池先天的地势差异。宇城所处的位置,本就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无论是最初的开荒拓土,将荒芜之地变为可利用的良田;还是挖掘灌溉的沟渠,保障农业的丰收;亦或是规划建造房屋,让百姓安居乐业,宇城都因为那优越的地势,节省了不知多少的人力与物力。
更何况,朱高煦拨给两地的款项是完全相同的。在这样的前提下,宇城凭借着地势带来的便利,能用相同的投入换来更显着的建设成果,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反倒是如果地城的建设竟然超过了宇城,那才真的会让人觉得不合常理,匪夷所思呢。
“走走走,洗把脸清醒清醒,我这就带你去认识认识咱们宇城的几位官员。”
林君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一同传来,他甚至没来得及敲门,便大步走了进来,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李国川用力招了招手,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
李国川抬眼看向他,对于这略显随意的举动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想当初在高丽战场上,两人朝夕相处,有时甚至挤在同一个营帐里歇息,那些出生入死的日子早已将彼此的距离拉得极近,虽无血缘之亲,情谊却早已胜过许多亲兄弟。这般相处模式下,自然也就没那么多繁文缛节的讲究,反倒显得亲切自在。
李国川转头看向林君,见他脸上那点醉意早已散去,眼神清明,神色也恢复了往常的利落。他应了一声,从床上起身,趿拉着鞋走向洗漱间:“稍等,马上就好。”
心里头,李国川也清楚,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其他城市的负责人,确实是件很有必要的事。
先前,东夏国的八个城市各自独立建设,彼此间联系不多,倒也相安无事。可如今不同了,朱高煦已经正式下发了文件,明确提出在对外开放之前,这八个城市要先开启相互通商的模式。这么一来,往后城市之间的往来只会越来越频繁,不管是日常事务的协调,还是各类合作的推进,多和其他城市的负责人打交道、熟络起来,总归能省去不少麻烦,做起事来也会更顺畅些。
想着这些,李国川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掬起一捧清水扑在脸上,顿觉一阵清爽,先前的些许倦意也消散了不少。
快速洗漱完毕,李国川便跟着林君一同下楼,融入了一楼大厅里众官员的交流之中。厅内气氛热烈,大家围绕着城池建设、通商规划等话题各抒己见,李国川也趁此机会与几位其他城市的负责人攀谈起来,交换着各自的想法与经验。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便临近傍晚。这时,朱高煦带着家眷提前住进了会馆。不过,或许是不想被官员们的事务打扰,图个清静,他并未选择与众人同住一个会馆,而是另择了一处地方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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