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崔知意跟楚晏住在一起之后，他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丈夫急于寻找妻子的错处。
他觉得只要妻子也做错了，他们就能重新在一起，他也能找到一个充足的借口把人逼回来。
他是相信崔知意的为人，也相信楚晏的为人，更知道崔知意已经拿到和离书，想做什么都可以，他已经没有立场指责。
没关系的，他有办法。
和离书不是他写的，他完全可以说自己不知道，说崔知意是哄骗他母亲写的和离书。
他还把崔知意跟楚晏住在一起的事情闹到崔母面前，用了一个很好用的人证：芷萝。
芷萝跟崔母很像，太容易拿捏，立马照做。
当崔母相信芷萝的话气到不行还向他道歉时，他是有一瞬间的难受。
可很快他就不难受了，他只是想要崔知意回来，只要她回来，他会对她很好，会好好对待崔母，会补偿他们。
至于崔知意和楚晏的名声，只是在崔母这里有点影响，到时候人回来，他自然会保住他们的名声。
谁让他们住在一起的，他们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现在没什么不代表以后没什么。
万一以后他们养出感情了，他可就什么都没有。
为了自己，他只能做一些卑劣的事儿，让崔知意的名声毁掉一些。
所以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崔知意就是跟楚晏有不正常的来往。
他就这样安排芷萝陪着崔母出发前往云州，让崔家的商队帮忙护送。
去往云州这一路，芷萝会跟崔母说些他教的话，目的就是为了让崔母对崔知意生气，气到说什么也要把人带回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崔知意连崔母的话都不听，甚至从芷萝进城开始就让人软禁了芷萝。
崔母就这样被崔家兄妹带回家，而崔母身边没有了芷萝的身影。
云州与京城隔得太远，他根本无法及时知道事情的发展。
他的计划还是失败了，程刚也回来了。
听着程刚说的话，他特别生气。
她在云州过得那样辛苦，身边只有奶娘伺候，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回来。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觉得快要疯了。
为了逼她回来，他又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和离书来逼她回来。
只要和离书不作数，她就还是穆家的少夫人。
为了逼她回来，崔父辞官的事情被他阻止，他必须拿捏住崔家人，否则人都走了，她将再也没有软肋留在京城。
和离书不作数的事情果然把她逼得不得不回来。
那个时间里他在家里做了一些事：易婷婷成了他的姨娘。
他大张旗鼓把易婷婷从穆家送出京，又让她以新的身份进了穆家。
这是程刚刚去云州时，崔知意提出的要求。
她说只要易婷婷成为外室，而穆晨成为外室子，她就可以放心回来。
她根本没想回来，这样说就是知道他做不到，父母也不会让他这样做。
他不能答应，但是慢慢的他觉得该给易婷婷一个交代。
易婷婷经过那一场火灾，嗓子毁了，肺也出了问题，身体很不好。
他想了一个办法，让易婷婷换了身份成为姨娘。
于是在崔知意回来之前，他让易婷婷成为妾室，这样一来易婷婷低了人家一等，算是给崔知意的诚意。
因为那些年他对易婷婷做的那些事，她一直担心易婷婷在他心里更重要，怕有着穆家少夫人的身份却比不上人家。
所以易婷婷成了妾室，崔知意就不用担心了。
他满心欢喜等着她回来，她回来的时间比预想的要早，六月底就回来了。
他还没有见到她，她已经开始找机会跟易婷婷在空蝉寺见面。
那天易婷婷回来后就开始转达崔知意的话。
她说从他跟别人通奸开始就没有资格成为一个父亲，没有资格成为孩子的榜样，更没有资格教育孩子，她的孩子永远不能有这样的父亲，也不允许孩子有这样的父亲。
为了和离，她甚至威胁说若是不和离，那大家一起死。
到时候她会把他通奸的事情闹出去，只要闹出去，他的仕途全完了，穆家也完了，穆家的未来也完了。
男女关系一直礼教大防，而通奸属于【十恶】中的内乱，内乱就是亲属之间的通奸或强-奸。
只要一闹，影响非常严重，不仅没办法做官，还要被监禁。
这是崔知意让易婷婷转达的话，死也不要继续回穆家，死也不要他这个丈夫，若是他不让大家好过，那就大都死。
他从未想过崔知意恨他恨到这个地步，也从未想过她会这样决绝。
她甚至说通奸者不配为夫，道德败坏者不配为父。
就算他用阴招逼她回去，她也绝对不会怀上他的孩子，有一个是一个，全都别想活。
因为在她眼中他没有资格成为一名父亲。
听到这些话的他在那一晚是崩溃的。
他一直在粉饰太平，给自己做的事找各种理由。
做了对不起弟弟的事情时他是愧疚的，愧疚的做法就是娶妻，让一个无辜的姑娘入局。
他想着要对这个姑娘好好的，可弟弟的死讯传来，他又开始放不下易婷婷。
其实府里有那么多人在，能照顾的易婷婷的人很多。
若是弟弟一死他就保持好距离，不给易婷婷一点希望，他就会拥有幸福的人生。
可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总给自己每一个出格找一个好借口。
这一晚他是崩溃的，也是死心的。
这是崔知意第一次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他是那样的不堪，那样的道德败坏。
若是他再逼着她回穆家，那他在她心里会更加不堪。
哪怕她回来，他们也会变成怨偶。
一想到她以后会用嫌恶心的眼神看待他的靠近，用厌恶的眼神说着关于他的话题，他就没办法接受。
他曾以为只要她回来，只要留在穆家，他就能让她回心转意。
她却毫不留情地告诉他这是在做梦。
她根本不会回心转意，因为她的心从未留在他身上，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留心在他这儿，又何来的回心。
崔知意心里从未有他，甚至打心里就厌恶他。
若是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后宅必将不稳。
穆家如今只有他了，若是穆家后宅不稳，势必会影响穆家的气运，也会影响后代。
他赌不起。
这一晚他想了很多，根本睡不着，以至于早早就起来。
就像他娶崔知意那天一样，他很早出门，重走当年迎亲之路。
他一路走着一路回想自己的人生，回想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错路。
后悔吗？
后悔过。
但是哪怕重来一遍，他依旧会做一样的选择。
人就是这样，看似不经意的一个选择，却都是命中注定，因为引导他做出选择的是潜意识，是他打心里的选择。
后来的后悔只是没想到付出的代价会那样大。
迎亲的路他走得很慢，可是再慢，路也是要走完的。
就像他跟崔知意，缘分终归是到头了。
缘分到头时他选择在他跟崔知意拜天地的地方给她和离书。
看着她，他问她若是新婚那晚他没有留在摘星阁，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说不会，说他不止一次选择易婷婷，而是一次又一次。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情绪，好像毫无波澜。
她终于不爱他也不恨他，甚至不在意他，所以才会那样毫无波澜。
那天他看着她拿着和离书一步步离开，看着她一点点走出他的人生。
眼泪一颗颗砸落，心就像被挖走了一块，再也不能完整。
他们终究是和离了，可就在他们和离这一晚，他又做梦了。
梦境像是预兆，不再像之前那样每晚梦到一点点，而是让他梦完他跟崔知意的恩怨。
这一次他的梦里不再是之前的恩爱美满，是可怕的噩梦。
他梦到他跟易婷婷私会时被孩子发现，梦到他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他看着自己变得越来越可怕，可怕到他拼命想要清醒，不想再做后面的梦。
可是没用，他看到崔知意因为丧子之痛疯掉的崔知意，看到自己把疯掉的崔知意圈禁起来，还给她喂食能让人神志不清的药，直到消除所有对他不利的东西。
他看着自己做出这些事，崩溃想要否认自己没做过。
好在他没有继续变坏，甚至变好了一点。
他对疯了的崔知意很好，就像是弥补对孩子的亏欠，还有对她的亏欠。
她依旧是穆家少夫人，各种好东西都送给她。
他开始真的远离易婷婷了，避免各种见面。
那时他们依旧是恩爱的夫妻，虽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若是能这样过下去，他们也算是善终。
可做了那么多坏事的他怎么可能善终。
在他和父亲都因为政务离家几日时，家里发生了大事。
原来崔知意没疯，她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母亲。
无法相信这一切的母亲去找易婷婷对峙，在对峙中出事。
死亡就像是藤蔓，开始在穆家疯狂蔓延。
满地的血花，都是从他爱的人身上流出来的。
报应，他看到了自己的报应。
他终于醒了，醒来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他开始怀疑那是不是梦？
他觉得不是梦，那些都是他做过的事情。
那不仅不是梦，还是崔知意有那么大变化的原因。
他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崔知意跟调查到的完全不一样，为什么那么了解穆家，了解他的父母。
如今终于有了解释，她从来都不是十六岁刚嫁给他的崔知意，而是梦里那个被他害了的崔知意。
他还想起一件事。
在他新婚第二日，他们给父母敬茶之后各自分开，她跟母亲聊了一会儿，紧接着就带着东西去看摘星阁看易婷婷。
她并未看到易婷婷，中途路过一个池塘时跟见了鬼一样死死盯着池塘。
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瘫软在地，呼吸都快喘不上了，最后晕了过去。
当时他还在府里，听到消息立马赶过去。
她面色苍白躺在床上，似乎是梦到什么一直在哭。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在梦里还能哭得那样伤心，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喊大叫，只有无声又悲痛的哭。
大夫说她郁结于胸，精神不济，又受到刺激。
听到受到刺激这四个字，他当时以为她是因为新婚之夜独守空房。
如今做了一场梦才知道根本不是因为易婷婷，是因为那个池塘。
他们的孩子就死在那个池塘，她看到池塘，想到了他们的孩子，又想到害死孩子的人是她的丈夫，而她还要对着凶手温柔小意，最终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她从新婚第二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她才会那样抗拒他，所以他们成婚之后一直没有圆房，所以他跟易婷婷的事情会被揭穿。
这一切一切都是她做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跟易婷婷苟且，知道易婷婷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知道他以后会害死他们的孩子，知道她会被逼疯。
她什么都知道，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一点点揭穿他的真面目，一点点算计着离开他。
她的演技真好啊，面对害死孩子的凶手，竟然还能装得那样温柔。
他终于知道了一切，忍不住在她离开京城那天去见她。
他跟她说了他的梦，看着她的表情。
那张脸始终没有情绪起伏，就好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
故事说完，她对他说那就是梦，梦醒了，他们都该去过新的生活。
说完她就骑上马，去过新的生活。
而他，根本没办法过新的生活。
前世今生，他都对不起她，都伤害她。
她用了将近四年时间跟那一世的所有恩怨和解，所以她才能毫无负担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去过新的生活。
可他却在过新生活的时候想起一切。
前世今生，他都无法释怀，无法忘记。
于是他留着穆家少夫人的位置，这个位置除了她，谁都不行。
至于易婷婷，注定跟他纠缠不清，至死方休。
她不在的日子一切还在继续，和离之后的崔知意很快嫁给楚晏，第二年就给楚晏生下两个大胖小子。
他就像一个偷窥者，一直在窥探她的人生，看着她是如何成为别人的夫人，又是如何为别人生儿育女。
他想过去见她，可是不敢，直到易婷婷因为难产导致元气大伤时。
当时易婷婷被御医下通牒说命不久矣。
他已经没有了崔知意，如今爱的另一个人也快要死。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报应，报应他在喜欢易婷婷时没有再争取，还把她让给弟弟。
也在报应他永远不知道珍惜，在拥有易婷婷是不知道珍惜，在拥有崔知意时也不知道珍惜，最后老天看不下去，要让他谁也得不到。
想着他所有的报应，想着崔知意成了别人的夫人，想着易婷婷也不陪他了，他终于撑不住了。
等到他再醒来，头发白了。
头发白了，他再也没有心思为朝廷办事，选择辞官在家陪着易婷婷等死。
他问她有没有什么愿望。
她说想去美丽的江南，想在美丽的地方死去。
于是他带着她去了江南。
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只想陪着她度过剩下的日子。
直到有人找到他，带来一封崔知意的信和一位古怪的大夫。
信里说古怪大夫能治易婷婷。
那是崔知意第一次给他写信，在他觉得人生无望的时候。
看到信的那一刻，哪怕她说古怪大夫能让死尸复活，他都相信。
他没有让人调查古怪大夫的身份，完全相信崔知意推荐的人。
他看着古怪大夫用了奇奇怪怪的办法救人，还要回京取孩子的血。
他也算是饱读诗书，奇奇怪怪的书也看过，依旧不知道古怪大夫是靠着什么救人。
不过，古怪大夫是真有本事，治疗几个月之后留下方子就走。
他找大夫给易婷婷把脉，大夫说她的身体在好转。
就这样崔知意替他留住了易婷婷。
想着这件事，他很想见她，想问问她。
于是他在易婷婷说要去云州时，他答应了。
他的心放在两个人身上，哪怕拥有了其中一个，他也忘不了另一个。
决定去云州之后，他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辛苦来到她生活的地方。
他以为她会欢迎他们，结果她并没有高兴，直到他拿出乌丝软甲，她突然就很高兴，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高兴。
他以前那般讨好她，奇珍异宝送给她，她从来不要。
只有这件对楚晏好的乌丝软甲出现，她才开心到不行。
她高兴的样子看起来是那样幸福，幸福的很刺眼。
他当时看不懂她这般境遇为何能幸福。
要知道她住在一个小宅子里，身边只有一个奶娘和一位姑娘在伺候，很多事情她需要自己动手，还要照顾两个孩子。
在知道她跟楚晏成婚之后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心里很不好受。
听到楚晏已经两个月没回来，他更生气了。
他不仅生气，还觉得难堪。
她明明过得那样差，楚晏对她也不算好，已经两个月没回来了，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吗？
看着辛苦的她，他听到越来越多关于她的事。
她生孩子的要命时间，楚晏没有陪在她身边。
孩子需要照顾时，楚晏忙于军务，极少回家，把家里所有事情都压在她身上。
听着楚晏的所作所为，他很生气。
他放在心上的人被楚晏这样对待，怎么能不生气。
于是他没忍住去质问楚晏，换来的却是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之后他的云州之行结束了，结束得那样难堪，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
云州的见面就这样成了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他把她放在心里更隐秘的角落，再也不提起。
不过她跟楚晏的消息不断传到他耳中，说楚晏在岭南做了很多事，说她又跟着楚晏去了北境，哪怕北蛮再次发起进攻，她也留在北境和楚晏共进退。
他听着楚晏是如何一点点成为大将军，听着他们的孩子长到十岁就送进军营训练，听着他们在孩子十五岁的时候把两个孩子送回京，送进国子监。
他们把孩子送进国子监之时辞了官，短暂在京城逗留之后就开始四处游玩。
楚晏跟崔知意放下孩子和家庭，夫妻俩去过属于他们的日子。
而他也已经辞官了，带着易婷婷找了一个好的地方安居下来，身边还有穆晨这个他跟易婷婷的第一个孩子。
他没有告诉孩子身份，就是以大伯的身份养着穆晨，当做弥补那些年对他的亏欠。
穆晨从小就被送回老家，因为身体不好，慢慢的也就对学医感兴趣。
穆晨成了一名大夫，娶了一位温柔的娘子，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他很喜欢这个孙女，总喜欢给孙女讲故事。
慢慢的他发现小孙女跟她有点像，都喜欢五颜六色的石头。
很早很早之前他用来讨好崔知意的东西，最后都成了小孙女的宝贝。
看着小孙女得到宝贝笑盈盈冲着他喊祖父，他的心都化了，那一刻哪怕小孙女想要天上漂亮的彩虹，他都会想办法给她找来。
这是他的晚年，不同于崔知意和楚晏的周游四海，他的晚年是安静的。
晚年的他其实过得很是幸福，只是偶尔会想起一些往事。
想起往事的他已经能很平和，那些伤害，那些痛苦，那些遗憾，似乎都没有了，只剩下遥远的回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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