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垚拿着手机坐回桌边。
屏幕上是马林发来的最新舆情简报汇总。
词云图上,“黑矿工”、“彻查”、“道歉”、“赔偿”、“血腥翡翠”等词汇刺眼地占据c位。
情绪分析曲线显示,愤怒和质疑依然居高不下。
但“期待解决”和“关注调查”的声量正在艰难地爬升。
虽然微弱,却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昆塔直播的切片和马林团队的疑问合集在部分理性讨论圈子里被引用,试图将失控的情绪拉回事实追寻的轨道。
简报末尾附上了几条高度可疑、正在试图扩散的消息链接,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
《独家:遇难者家属泣血控诉,儿子被骗缅北三年无音讯》、《知情人曝香洞管委会曾收“封口费”,默许黑矿存在》、《“刮骨疗毒”还是“弃车保帅”?起底寨老与华商的神秘交易》。
这些消息来源模糊,内容真假掺杂,但投放精准,显然是要在官方声明和民间追问之间,再埋下猜忌和阴谋论的种子。
反击来得真快。
何垚低声自语,想起那份突如其来的“观察员”申请。又联想到邱一眼的反常。
老狐狸永远不会放过任何攫取利益或窥探机密的机会。
同意邱一眼入场,既是风险,也是试探。看看他到底是为自己谋利,还是重新选定了新主子。
正琢磨的和预测,被手机突如其来的铃声给吓了一跳。
屏幕上显示着乌雅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乌雅直奔主题,“阿垚老板,人接到了……看起来貌似受到了一些惊吓,但没受伤。不过……情况可能比预想的更复杂。”
何垚心头一紧,“怎么说?”
乌雅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精炼语言。
“那孩子叫岩保,十七岁,确实是国内边境地区的。但他不是最近才被骗来的。”乌雅顿了顿,继续道:“他说大概一年多前,他和村里另外几个人,被一个承诺‘高薪伐木’的中间人带过边境,结果直接被卖到了香洞的一个小矿坑。那个矿坑……目前就我所了解到的信息,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家正规场口或公司。位置很偏,管理的人手段特别狠。”
“独立黑矿?有背景吗?”何垚追问。
“岩保说不清。但他记得监工头子有个绰号叫‘疤脸儿’,右脸颊上有一道很长的疤。他们平时根本出不了矿坑范围,像奴隶一样干活。这次出事的前几天,他们一共十几个人,突然被连夜转移,塞进卡车、蒙着眼睛到了四号矿坑附近一个临时窝棚。疤脸儿告诉他们,接下来几天要在这个新矿干活,干好了就不挨鞭子。结果……”
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
乌雅继续道:“岩保说,爆炸前他看到疤脸儿和几个穿着绝对不是普通监工的人在一起说话。然后……爆炸就发生了。”
何垚咀嚼消化着乌雅提供的信息,脑海里迅速拼接线索。
这不是简单的安全事故,完全就是有预谋的“清理”和“栽赃”。
将黑矿工转移到即将“出事”的知名矿坑,制造大规模伤亡,将脏水泼向四号矿坑的管理方,乃至负责整个香洞的寨老。
一石二鸟,甚至可能是三鸟。
“岩保还说了什么?关于其他黑矿工……或者怎么联系外界之类的?”
“他说那个黑矿里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少。分批去的,有些干了更久。病死的、累死的、被打死的都有,都随便埋在后山。他想过逃跑,但看管太严,也没机会。这次能活下来,纯属侥幸。
他说……他想回家。他还想知道,到底是谁把他和同伴害成这样。他可以作证,但这是有条件的……首先是要确保他的安全,能把他安全送回国内……”
少年的恐惧和诉求如此具体而沉重。
何垚在电话这边点了点头,“安全方面,有你在我没什么信不过的。至于回国……可能要等国内方面介入,通过正式渠道协助联系和安置。现在,他的证词是关键。乌雅长官,可能需要你安排可靠的人,用最专业也最温和的方式帮他梳理细节,形成正式笔录。特别是关于‘疤脸’的样貌特征、黑矿的可能位置、转移路线、以及那些‘不是普通监工的人’的任何细节。如果他状态稳定的话,能更多的回忆起在黑矿里的细节,是最好的。”
“已经在做了。”乌雅道:“另外,根据岩保描述的转移路线,我已经派了一组便衣,去那个方向秘密摸排。希望能找到那个黑矿的蛛丝马迹。如果能找到,就是铁证。”
“务必小心,对方可能已经销毁痕迹,甚至留有看守。”
“明白。”
电话挂断后,房间再次陷入寂静。一种冰冷的愤怒在何垚胸中凝结。
矿工的血,不仅被当作利益争斗的筹码,更被视作可以随意抹去的污迹。
这种对生命极致的漠视,比枪炮更令人胆寒。
与此同时,香洞的局势也在表面动荡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胶着。
寨老办公室发布的声明持续发酵。
管委会大院外开始出现零星的人群聚集。
有的是同为矿工的普通民众,举着简陋的纸板上面写着“要真相”、“严惩凶手”。更多的是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和自媒体博主,长枪短炮试图捕捉任何一点动静。
掸邦的士兵和管委会的安保人员组成了警戒线,维持着秩序。
气氛紧张但尚未失控。
瑞吉那边的进展很迅速。
经过多方紧急核实和沟通,确实有一位国内边民,其子三年前外出打工失联。
特征与一名遇难者初步吻合。
寨老夫人方面的人确实已经接触过这位悲痛欲绝的父亲,极力鼓动他站出来“讨公道”。
但万幸的是,瑞吉通过刀蓉蓉抢先一步稳住了对方。
寨老也亲自与那位父亲通了电话。以极其诚恳的态度承认管理失察,承诺全力调查、严惩责任人,并保证给予应有的赔偿和抚慰。同时恳请家属相信正式渠道,勿被他人利用。
对方在电话里最后的要求是要儿子的尸骨回家。并说如果寨老欺骗他,将做鬼都不罢休。
危机虽然暂时缓和,但家属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依然悬在空中,随时可能因新的刺激而坠落。
邱一眼的入会申请,获得了有条件的批准。
消息传出,在香洞的商圈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有人觉得邱一眼是去“扛雷”的,有人猜测他是想捞取政.治资本,更多人持观望态度。
何垚让马林留意邱一眼及其联署者最近的动向和言论,尤其是他们与寨老夫人那边势力的任何接触。
黄昏时分,何垚也终于接到了郭瑞的回电。
“上次你提的事有眉目了。边境商贸管理部门和海关注意到了相关舆情,也收到了你们那边的初步情况通报。他们对此类涉及非法跨境劳务和可能走.私的矿产贸易问题非常重视。近期会有一个由商务、海关、边检、公安等多部门组成的联合工作组,赴边境一线调研并协调处理相关事宜。
你们那个‘规范源头’的合作项目,如果确实如你所说,愿意接受监督并建立可追溯体系,可以作为调研的一个重点案例。
但前提是,你们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经得起查的东西。工作组不会给你们开绿灯,只会按规矩办事。明白吗?”
“明白,郭队。我们要的就是一个按规矩办事的机会。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
何垚无比认真的给了郭瑞回应。
“另外,”郭瑞的声音顿了顿,“工作组可能会直接进入缅北相关区域实地察看,当然,这需要缅方配合。你……自己把握分寸。有些浑水,能不蹚就别蹚。”
郭瑞的提醒依然含蓄,但信息量巨大。
国内官方即将实质性介入,而且力度可能不小。
这既是压力,也是机遇。
如果香洞的改革和联盟能够经得起这种级别的审视,那么未来的路将平坦许多。
但如果被工作组查出更多、更严重的问题……
“谢谢郭老大,我记下了。”
何垚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不过方向也更清晰了。
他立刻将这一消息同步给了寨老和瑞吉。
对面的态度就是背水一战,放马过来。
在这座被苦难和欲望浸透的小镇里,明天签约仪式暨特别调查委员会成立大会将如期举行。
那将是一个公开的审判台,
既是审判过去的罪恶,也是检验他们改革诚意的试金石。
失踪的疤脸儿和黑矿能否找到?邱一眼会在会上扮演什么角色?国内工作组到来的消息,又会引起各方怎样的反应?寨老夫人还有她背后的克钦势力,在正面强攻受挫后,又会酝酿怎样的暗箭?
无数不确定因素像黑暗中潜行的毒蛇,伺机而动。
何垚感到一种久违的、类似于在木那矿坑深处挣扎时的窒息感。
路难走,但必须走。
而且,要带着更多的人,一起走到有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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