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药香弥漫在陈意浓的呼吸间，这不是陈意浓第一次处在这样让人恐慌的药味里，但是却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次一样让她眼圈发酸。
上辈子她的母亲是自缢而亡，根本没有机会让她面临这种亲人将死的情景，但是这辈子不一样。
陈意浓立在沈氏床边，看着沈氏原本洁白的面庞慢慢被青黑色占满，眼眶也渐渐发黑凹陷，泪珠不受控制的从陈意浓脸颊滴落，打在沈氏的手背上。
但是沈氏已经没有意识了，只是凭借本能呼吸着，艰难汲取空气的声音从她喉咙间溢出，紧接着越来越弱，到最后只能听见她一阵阵长长的吐息。
陈意浓知道，沈氏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不由自主握紧沈氏的手，在一边照顾沈氏的太医看见这一幕，深深叹了口气：“陈小娘子，沈夫人的身子想必您也心里有数，与其在此落泪，不如想想如何为母寻仇。”
“我母亲、我母亲体内的毒素不是已经清除干净了么！”
太医的本意是以为陈意浓已经知道沈氏体内的毒素，这才开口，更何况他跟其他太医有不同之处，才肯插手这种看起来就是一团乱麻的闺阁争斗，如今看陈意浓浑然不知的模样，也有些发愣。
“沈夫人体内的毒素分明是这段日子才积累起来的，本该是慢性毒药，但一次性积累太多也是要人命的，怎么，陈娘子竟是不知情么？”
陈意浓瞬间怔住，她突然想到这段时间沈氏总是不许她随意进出沈氏的屋子，隐约有所明悟，却又抓不到线索：“还请大人明示。”
她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知道那位太医却只是神情古怪的看着她：“府中不是已经有个能耐的大夫么，来问我做什么？”
陈意浓这才察觉到，眼前人大概跟容大夫有些渊源，她本想再问下去，萧后却眼圈红红领着人进来，看了眼还在苟延残喘的沈氏，就算是萧后，也不免动了伤心：“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
“呃……”
正当陈意浓想要回萧后时，躺在床上的沈氏陡然剧烈颤抖起来，挣扎着吐出最后一口浊气，那双眼睛在此刻也缓慢合拢，原本只是虚虚抓着陈意浓的手猛然发力，像是用尽平生所有力气。
陈意浓被沈氏抓得发痛，却也不舍得挣扎，沈氏的颤抖没有维持多久，就平息下去，她彻底离开陈意浓，离开这个人世间。
屋子里陷入片刻缄默，紧接着，陈意浓痛苦而哀恸的哭声爆发出来，四下里有关无关的人都被这声子女痛失母亲的啼哭而感染，周遭便一片哀痛声响。
“沈氏、沈氏当真去了？”
既然是在宫中去世的，讣告也就由宫中发出，陈老夫人闻言，松了口气，坐在自己拔步床上，就连赢嬷嬷也放松下来。
“如今大姑娘免不了要守孝三年了。”
主仆两个达成共识，然而，还没等他们弹冠相庆，一封圣旨又飞快的下发。
原本正在暗中庆贺，觊觎陈意浓跟沈衡婚事的人们，在这封圣旨下都陷入沉默，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室也没有办法无视一位母亲在濒死之前的哀求。
沈氏知道自己撑不到陈意浓完婚，竟求得圣旨，恳求圣人夺情，令陈意浓跟沈衡先行成亲，成亲后再为她举办丧事。
长公主跟陆湘君，包括陈老夫人甚至自以为极其了解沈氏的陈祯都没想到沈氏居然有这种魄力，知道自己不孕但瞒下圣人的陆湘君看过圣旨上半个字都不提她，就在长公主府中哭闹不休。
“不过是个贱妇死在宫中，又不是文臣死谏，舅舅怎么、怎么就能如此呢！母亲，母亲，我不甘心，您替我进宫求求舅舅吧！”
她满脸泪痕的跪在长公主跟前，周围是碎了一地的瓷片，长公主从来娇惯陆湘君，摘星星捧月亮如珠似宝的养到这么大，何曾见过陆湘君如此爱而不得沉痛的模样，一颗慈母溺爱心肠几乎要碎：“娘这就进宫去替你求这份姻缘，你莫要担心，好好养着身子，日后儿孙满堂才好。”
陆湘君泪痕未干，只是看着长公主，就让长公主怜惜的几乎心碎，她怀揣着怜爱女儿的心肠匆匆入宫，却未曾想过，沈氏爱惜陈意浓之心，不比她差。
“崇明已然不能生育，若是嫁给别家也就算了，沈衡如今是朕钦点的状元郎，让他绝了香火甚至生不出嫡子，妩婧，你是不是太过放肆！”
长公主本以为，有幼年赠饭的恩情，自己这位皇兄此次也该像往常似的，对自己百依百顺，这种拒绝与呵斥是她没想过的，再加上这十几二十年，她过的顺风顺水。
一时间竟忘记了分寸：“难不成庶出就不算香火么？嫡出的有什么可矜贵的！”
话才出口，天子的脸色就阴沉如墨，长公主瞬间怔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自己眼前这位天子、这位君王，为何对嫡庶如此在意？
自然是当年险些被庶出皇子们磋磨致死，所以在这位帝王的眼里，嫡出的地位几乎是不可撼动的。
而她，方才说的话……
长公主的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脑子也清醒过来，她结结巴巴的解释着：“皇、皇兄，妩婧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朕知道。”
天子的声音让她一下子脱了力似的瘫坐在地上，天威煌煌，深不可测，长公主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意识到，天子看着自己这个口不择言的皇妹，脑海里突然想起萧后说的话。
他想，也许自己的皇后说的是对的，这么多年自己对这位皇妹的确是太过优渥，救命之恩诚然难以报答，但终究过了这么多年。
长公主松了口气的同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最大的靠山对自己的看法已经发生转变，她仍旧在暗自庆幸，想着陆湘君的婚事也许还有转机。
然而，高高在上的天子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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