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阴极之至，阳气始生。 京都早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将朱甍碧瓦、雕栏玉砌尽数覆盖，天地间一片肃穆的纯白。皇城内更是寂静，唯有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格外清晰。
孔衫披着一件玄色大氅，站在廊下，呵出的白气瞬间融入寒冷的空气中。他望着漫天飞雪，神情有些悠远，轻声道：“瑞雪兆丰年啊。希望来年，我大秦能真有个好年景。”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轻得几乎被落雪声掩盖。丹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熔金色的兽瞳扫过庭院，低声道：“王爷。”
“怎么了？”孔衫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雪景。丹很少会用这种略带请示的语气开口。
“并肩王府外，”丹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有一个女孩，一直在府门前跪着，已有小半个时辰。雪很大，她快冻僵了。不知缘由。”
孔衫眉头微蹙。并肩王府就是他现在的府邸，因他与女帝的特殊关系而得名，平日门禁虽不算森严，但也绝少有人敢如此冒失地长跪门前，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里。
“女孩？跪在那里？”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探究，“可知是什么来历？”
“衣着朴素，像是普通民女，但眉宇间似有倔色。未携带兵器，无威胁。”丹言简意赅地汇报了他的观察结果。
“走着。”孔衫不再多问，拉了拉大氅的兜帽，迈步便往府门方向走去。丹如影随形，沉默地跟在半步之后。
越靠近府门，风雪越大。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微微刺痛。穿过几重庭院，还未到大门，远远就能透过纷飞的雪花，看到那朱红大门前，果然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跪在雪地里。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棉袄，头发早已被雪染白，肩头、背上积了厚厚一层。小脸冻得青白，嘴唇发紫，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霜雪，却倔强地睁着眼睛，死死盯着那紧闭的王府大门。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冻僵、倒下，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孔衫的脚步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和不忍。他快步上前，停在女孩面前，挡住了些风雪。
“小姑娘，”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温和，“天寒地冻的，你跪在我这府门前，所为何事？若有冤屈，该去京兆尹或刑部衙门才是。”
那女孩似乎被冻得有些迟钝，反应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看到孔衫的衣着气度，以及身后气息深不可测的丹，她浑浊的眼神亮了一下，挣扎着想要磕头，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民…民女…林小婉…”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碎在风里，“求…求见王爷…求王爷…救命！”
“救命？”孔衫蹲下身，尽量与她平视，避免给她压迫感，“救谁的命？慢慢说，说清楚。”
“救我爹爹…救…救清河村…一百三十七口人的命！”林小婉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眼泪刚涌出就几乎要冻在脸上，“民女的爹爹…是、是清河村的村长…我们村…遭了山匪…爹爹组织青壮抵抗…杀了几个匪徒…保住了村子…可、可那山匪头子…与州府刑房的吏目有亲…”
她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诉说，话语因寒冷和激动而凌乱，但孔衫和丹都听明白了。
原来，那山匪头目侥幸逃脱后，反咬一口，通过州府的关系，诬告清河村村民“勾结流寇、戕害良民（指被杀的山匪）”，甚至买通证人作伪证。州衙不分青红皂白，将林小婉的父亲和几位带头的村民抓走，定了死罪，秋后就要问斩！其余村民也多有被牵连下狱或罚没家产的。村子眼看就要散了。
林小婉家中变卖了一切，四处上诉，却都被官官相护挡了回来，甚至遭到威胁。走投无路之下，她听说京城里的并肩王爷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为人…为人似乎还不错（她可能听了些市井传言），便一路乞讨来到京城，在这冬至大雪天，跪到了王府门前，做最后一搏。
“…王爷…民女知道…这不合规矩…民女该死…”林小婉泣不成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雪地上，“可我爹他们是冤枉的！清河村的乡亲是冤枉的！求王爷…求王爷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主持公道！民女来世做牛做马…报答王爷！”
她的额头磕得通红，沾满了雪沫，看起来无比凄楚又无比倔强。
孔衫沉默了。他看着跪在雪地里的少女，看着她眼中近乎绝望的祈求和对公道的最后一丝渺茫希望。
这并非军国大事，却关乎一条乃至上百条人命，关乎底层百姓对“公道”二字的最后期盼。
刑部…他刚刚还在和秦玲讨论刑部的问题。没想到，问题自己送上门来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血淋淋、沉甸甸的方式。
丹站在一旁，熔金色的瞳孔扫过林小婉，又看向孔衫，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在等待指令。是直接将这麻烦赶走，还是…
孔衫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立刻去扶林小婉，而是对丹吩咐道：“丹，先带她进府，找个暖和的屋子，让她喝碗热姜汤，换身干衣服。别让她冻死了。”
“是。”丹应声，上前一步，他的动作看似平常，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轻易地将几乎冻僵的林小婉扶了起来。
林小婉似乎不敢相信，茫然地看着孔衫。
孔衫看着她，目光深沉：“你的案子，本王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查。若你所言属实，本王会给你，给清河村一个公道。”
他顿了顿，望向皇宫的方向，又看向那漫天风雪，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断：
“这大秦的天下，总不能一直让冤屈冻死在这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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