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摆着一套红泥茶炊，炉火正旺，茶香萦绕。
姬夜坐在李听涛对面，剑眉入鬓，笑道：“观澜你这样出城见我，不怕惹人揣测？”
李听涛抓起红泥茶壶缓缓斟了一杯茶，夕照余晖里，琥珀色的茶液晶莹剔透，白烟袅袅。
他用双指将茶杯推至李听涛面前，紫眸深沉，说道：“国子监学生来城郊踏春，我自然可以来这十里亭游玩。”
姬夜闻言抿嘴一笑，若一只惦记农户家鸡鸭的狐狸：“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踏春之事难道不是你一力促成的？我也是在国子监里厮混过的人，自然知晓王祭酒那刻板严肃的脾性，岂会放学子们出城游玩！”
李听涛微微点头，眸中露出一丝赞赏：“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殿下已然能于寻常小事中抽丝剥茧，佩服佩服。”
姬夜得意一笑，将杯中茶水饮尽，眼眸弯弯若一只得逞的狐狸。
李听涛：“那殿下不妨再猜猜，是谁能让堂堂国子监祭酒转了脾性，让学子们来郊外游玩？”
姬夜咂咂嘴，沉吟半晌：“能让王老夫子乖乖听话的人嘛屈指可数，但此人又与你说得上话，嗯，应该是大哥吧？得了藩王帽子后，他可是对你言听计从，连随身的紫玉龙纹佩都赠与你了。”
说罢，姬夜盯着李听涛的眼睛，想要从那双深沉紫眸中看出点什么，但却是徒劳。
李听涛手指摩挲着红泥茶杯，淡淡道：“再猜猜。”
姬夜直挠头，拿起炉火上的红泥茶壶亲手为李听涛斟茶，语气近乎撒娇道：“观澜，你就告诉我呗。”
李听涛无奈苦笑，这四殿下的脾性怎么越来越无赖了，倒是与自己的三弟如出一辙。
李听涛道：“是太子殿下。”
姬夜闻言心中一惊，倒茶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抖：“是二哥。”
李听涛微微点头，语气沉稳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太子殿下信奉黄老、喜好服石是京都人尽皆知的，而为太子殿下炼制丹药的玄阴宗实际上乃是凉州神霄宫在暗中扶持。神霄宫号称一门四仙师，除了玉玑子、玉玄子之外，还有两人当年叛逃江湖，一人入了黑羽营成为名震江湖的天字号狼蛛，还有一人却并非真正叛逃，而是借此掩人耳目，改头换面后潜入京都，暗中组建了玄阴宗。那人便是如今玄阴宗宗主，阮灵玉。”
说到这里，李听涛顿了顿看向姬夜，玩味一笑道：“所以，殿下能猜出为何神霄宫常年要远赴京都为大皇子进贡丹药了么？”
嘶！
姬夜眸光猛然一缩，狠狠咽了口唾沫，眯眼道：“是大哥的一手暗棋，借玄阴宗之手毒害二哥！”
李听涛点了点头：“此事草蛇灰线极为隐秘，但无意间却被我那三弟给撞破了。所以，李某就以此为礼与太子殿下结了一份善缘。因此才能借太子殿下之手，促成此次国子监春游。而临行前太子殿下特意叮嘱，让我留意四殿下在洛河大营的动向。”
“因此，我来见四殿下，名正而言顺。”
姬夜闻言眉头微皱道：“二哥让你留意我的动向？我一个纨绔皇孙，有什么值得留意的？”
李听涛微微摇头，说道：“你在黄河溃堤一案中的强硬态度在京都百官眼里是不合时宜、不知进退、不得圣心，但他们都忘了四殿下你在短短七日内便快刀斩乱麻将，才干手段胜过大半能臣干吏。可京都里也是不乏明眼人的，咱们这位城府深沉的太子殿下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大皇子已然被封为广陵王，月内便要前往广陵就藩，而太子殿下便能稍微松口气，把目光放在三皇子、八皇子、十一皇子，和四皇子你身上了！”
“这一天是迟早要来的，避无可避，咱们要尽早布局，培养羽翼才是正途。”
姬夜郑重点头，沉吟道：“黄河溃堤一案如今接近尾声，柳崇光、何进等人都折了，整个工部塌了一半，是不是安插几个人手进去？”
李听涛淡然一笑，放下手中红泥茶杯：“在京都百官之中，与殿下你关系亲厚的除了‘京都四害’，还有几人？”
姬夜闻言不禁苦笑。
这些年自己藏拙自污、行事放浪，哪顾得上结交朝中百官？竟是连一点人脉都未留下。
李听涛继续说道：“而且，推荐的人手也必须能胜任本职才行，否则便是自取其辱、落人口舌，反倒连在黄河溃堤案中积累的几点清名也毁了。”
姬夜连连点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那咱们总不能眼睁睁将这个大好机会拱手让人吧，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而且，如果户部再被塞进去几个贪官污吏进去，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李听涛从袖中拿出一纸卷放在桌上，推到姬夜面前，说道：“这名单上的几人都是户部的能臣干吏，尤其是户部员外郎吉康，才高八斗，勤勉务实，只是心性耿直不肯同流合污，这些年来一直被户部尚书刘崇光压着，不得拔擢。论资历名望、民声政绩，吉康此番都有望登顶户部。”
“我会暗中筹谋，让吉康前来洛河大营复核楚昭然贪墨一案，到那时，四殿下自可与之诚心结交。”
姬夜闻言眼前一亮，喃喃道：“如此甚好。”
李听涛手里摩挲着茶杯，继续叮嘱：“京都那边殿下无需担心，李某自会运筹安排，洛河行营这里便要多费些心思。一面要清查楚昭然党羽，另一面要于行伍微末间拔擢悍勇军士，赏罚分明，严明军纪，将洛河大营打磨成一支如臂驱使的雄兵劲旅！”
姬夜郑重点头，一字一顿：“一定办到。只是......”
他略略沉吟，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我心里还有一层担忧，大哥真的会甘心前往广陵就藩？”
李听涛：“祖制规定，即使是陛下也不可违拗。除非......”
姬夜心中微动，旋即追问道：“除非什么？”
话音刚落，洪亮钟声自京都城内传来，共二十九响。
国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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