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深深深几许？
一袭蓝缎蟒纹大袍跨过乾清门，走在幽深僻静的御道上，一眼望不到尽头，也望不见来时路。
广陵王姬昌前脚刚踏入王府，传旨太监便宣读了陛下口谕，宣广陵王、八皇子、十四皇子轮番进宫为皇太后守灵。
时辰还未到正午，暖阳越过高耸的琉璃瓦宫墙照在姬昌的蓝缎蟒袍上，姬昌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脚下步子走的越发碎小迟疑。
这几日举国哀悼，合宫皇子、妃嫔依例为皇太后轮番守灵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今日皇帝陛下只宣了广陵王、八皇子和十四皇子守灵，这让姬昌惴惴不安。
他心中明了，这几名皇子都与慧敏过从甚密，都是暗地里搅弄京都风云的落子之人。外人看来，生于帝皇家是如何的身份尊贵钟鸣鼎食，但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动辄生死夭折的胆颤心惊？
前方便是皇太后曾居住的寿康宫。
漆红宫门两侧挂着森白灵幡和白幔，十八名小太监侍立两侧，手里各自捧着一盏仙鹤采芝古铜长明盏。宫内传来一百零八高僧的诵经声，冗长而单调。
姬昌回头望了一眼春日暖阳，长舒一口气，决然踏入寿康宫大门。
宫内正殿里停着一尊金丝楠木描金漆红棺椁，左右摆着供案香烛香炉，两侧偏殿里传来高僧的诵经声，檀香袅袅，不绝于耳。
皇太后生前诚心礼佛，宽仁待下，合宫上下无不仰慕其母仪天下的绝世风采。
姬昌深沉眸光扫过寿康宫宫苑，偌大的院内没有一个宫女太监，唯有一道厚重背影跪在正殿供案前的蒲团上，闭目沉思。
他身穿五爪九龙卧海图样明黄袍子，腰间束十三环龙纹玉带，一头乌发夹杂着些许银丝，也未束起，就这么披在肩头。
看见这道熟悉且陌生的背影，姬昌不禁眸子一缩，像是被火星烫了一下，他喉头略微耸动，朝着当今大周天子走去。
姬昌在周皇身后三丈外站定，恭敬弯腰行礼，深深俯首道：“儿臣参见父皇！”
“跪下！”
周皇沉声低喝一声，姬昌忙不迭“噗通”跪倒在地，战战兢兢。
此时，这位大周境内身份最尊贵之人才缓缓睁开眸子，从蒲团上站起，转身淡淡瞥了姬昌一眼，不怒自威。
周皇姬武，十二岁荣登大宝，十五岁设计铲除权臣黄栗大权独揽，十六岁颁布推恩令着手削番，十七岁平定三番之乱肃清周境，二十岁整顿吏治梳理朝纲，二十五岁御驾亲征弹压马腊部落叛乱，三十岁举全国之力征战魏国，十五年间陆续扫清魏、齐、蜀、楚、燕、赵、韩七国，一统中原，君临天下。
这位功勋卓着的千古一帝积威深重，即使是一个眼神便让广陵王姬昌如坠数九冰窟。
周皇姬武负手而立，深渊般的眸子盯着跪在面前不敢抬头的长子，凉薄嘴角噙着几分阴鸷，淡淡道：“昌儿，你可知晓，那下毒的慧敏和尚已然被东厂捉住，此刻正由冯四全在后殿拷问。”
后殿？！
姬昌心中一惊慌忙侧耳倾听，果然，在叨叨诵经声里不时夹杂着几声从后殿传来的惨叫声，令人不寒而栗。
他原以为慧敏被冯四全捉入东厂去了，却没想到，竟然就在后殿拷问。
跪在冰冷地砖上的姬昌暗暗咽了口唾沫，沉声道：“儿臣不知。”
周皇姬武闻言嘴角冷笑，继续道：“冯四全的手段想必你是知道的，不肖一盏茶的功夫，那慧敏定然会招出幕后主使之人。 ”
他并指成剑，指了指身后的漆红描金棺椁。
“此刻当着你皇祖母的在天之灵，朕破例给你一次机会，说吧，你与慧敏和尚有没有牵连？”
耳畔慧敏的惨叫不绝于耳，姬昌缓缓抬头，瞧了一眼周皇身后的殷红棺椁，咬着牙将心一横道：“儿臣府上的确请了几次慧敏和尚来讲经布道，但儿臣私下与他绝对没有任何牵连！”
周皇姬武冷哼一声，语气加重了几分：“是么？若现在说实话朕赦你无罪，若等慧敏招了，杀无赦。”
姬昌十指死死按着冰冷地砖，指节泛白，蓝缎蟒袍遮掩下的双膝微微颤抖，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一字一顿：“没有。”
“但既然父皇问儿臣，儿臣务必知无不言。那慧敏和尚常与八弟、十四弟诗词唱和，十四弟还将珍藏的几本经书残卷赠与了那慧敏和尚，八弟常去法华寺碑林饮酒拓碑，他与慧敏和尚......”
话未说完，周皇一脚将姬昌踹翻在地，眉头一拧如一头发怒的狮子喝到：“孽子，你还不说实话！”
姬昌趴在地上双股颤颤，喉头耸动，脸色已然惨白如金纸。他张了张嘴却又死死哽咽住，依旧一言不发。
这时，后殿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周皇眉头紧锁目光如炬，撇着的嘴角却微微弯起，阴鸷冷笑道：“好，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朕就让你死了这个心！”
“冯四全。”
话音刚落，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从后殿传来，越来越近。
咚、咚、咚
每一次声响都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姬昌的心脏上，让他浑身汗毛乍起，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脚步突然停止，一身朱红蟒袍的东厂厂公冯四全已然出现在了正殿里，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这名御赐尚书房行走的大监淡然一笑，双手捧着一卷玉笺恭敬奉上：“启禀陛下，那慧敏和尚受不住银针钻指的酷刑，招了个干干净净。”
周皇姬武单手接过玉笺，打开看了看，眼角余光轻飘飘一瞥趴在地上的姬昌，笑容阴森：“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姬昌喉头狠狠耸动，双袖下的指头已然死死扣进青砖缝隙中，脸色却是依旧纹丝不变：“儿臣与那慧敏绝无干系！”
周皇阴冷一笑，大袖一挥将手里的玉笺狠狠砸在姬昌头顶，束发紫冠掉落在地，一缕乱发披在额头。
“你还嘴硬，看！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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