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赵卜真这话，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袁青云的父亲得了尿毒症，需要在半年内换肾，但是现在能找到的配型的唯一肾源，在一个活人身上，而且那人不愿意出售自己的肾脏，这就导致袁青云的父亲迟迟没法做换肾手术，越往后拖，袁青云的父亲就越可能会挂掉。
如此情况之下，袁青云这才不得已让赵卜真做引荐，来寻求我的帮忙。
说实话，当我得知袁青云要我帮忙做这事的时候，我内心的第一反应是抗拒的。
袁青云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了，他的父亲，再怎么说也七八十岁了吧。
为了这么一个半身入土的糟老头子能够多活几天，就去夺取另一个陌生人的肾脏，这实在太缺德了。
但是我却也知道，我根本没法拒绝袁青云提出的要求。
不单单因为他会给我丰厚的报酬，还因为如果我拒绝了，他会立即动用手头上的权力，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将我和我的团队给毁灭掉。
说到底，我无论再怎么有能耐，在掌权者眼里，依旧只不过是一只随时随地都可以捏死的蚂蚁而已。
所以最后我只能答应下来：
“既然袁书记那么看得上我，那我可以出手帮袁书记您运作一番，不过我得拿到那个肾源的全部详细资料。”
袁青云当即面露大喜：
“这个好说，我早就将那肾源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你放心好了，他就一个普通人，没什么背景靠山，他叫马俊，今年三十岁，在县城里经营着一家肠粉店。”
我拿到资料之后，第二天就亲自去了一趟马俊的肠粉店。
那是一家在学校附近的肠粉店，店铺面积很小，早上生意却不错，不但有不少附近的居民会来这里吃早餐，路过的学生也会来这里吃早餐。
我刚进店，就发现店里贴着一个巨大的招牌：
学生用餐，统统六折。
肠粉这东西，本来就售价很低，一个鸡蛋肠也就六块钱而已，再打个六折，就只要三块六了，而且我发现，马俊还经常只收三块五。
“老板，你这肠粉味道不错啊。”
我点了一个瘦肉肠粉，吃过之后，开始主动和马俊搭话。
目的是能够进一步详细了解马俊的性格和做事风格。
“那必须的啊，光顾我这店的，大部分是学生，我的肠粉，那得保证原汁原味的手工石磨肠粉，不能搞添加剂，而且得确保卫生，不然吃坏了学生的身体，那可就坏了祖国的花朵了。”
马俊爽朗笑着，脸上虽然有疲惫，却也是欣喜。
可以看得出来，这生意其实挺累的。
从凌晨三四点就得起来开始准备食材，然后五点多就开始营业，赚的都是辛苦钱。
“我觉得你可以加点价格，这么好吃的肠粉，价格高点也会有人光顾。”
我如此说道。
一旁忙活的马俊老婆，这时也跟着附和：
“就是，其实加点价完全没问题，但是他就死脑筋，有钱都不愿意赚！”
马俊却摇头，坚决说道：
“不行，好些穷孩子都来我这里吃呢，不能让他们吃不着。”
我看着马俊脸上淳朴的面容，不由内心动容。
默默低头吃着盘子里的肠粉。
这时候，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孩子，和马俊长得有几分相像。
“爸爸，爸爸，我算出五加六的答案了！”
小孩子身上的穿着很普通，甚至有些肮脏，但是脸上的笑却很单纯。
马俊摸了摸小孩子的脑袋：
“那告诉爸爸，五加六等于多少？”
小孩子大声喊道：“等于十一！”
马俊立即掏出一个糖：
“答对了，爸爸答应你的糖，现在给你，你再去外面算算，八加九等于多少，算对了回来找我，还有糖给你。”
小孩拿了糖，立即屁颠屁颠跑出去。
我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马俊这个店太小了，他之所以让自己的孩子出去外面做算术题，其实只不过是为了给店里腾出点位置，让更多的客人能够进来吃他的肠粉。
这种夫妻小店，小本经营，不但很忙很累，而且还赚不到什么钱，甚至连照顾孩子的时间，都会没有多少。
而就是这么一个辛苦劳作的普通老百姓，却被我们的袁大书记，盯上了他身体里的肾脏。
我已经能够想象出来，如果马俊真的失去了他的肾脏，哪怕只是失去一个，让他还能继续活下来，那他和他的家庭，今后的生活，恐怕会难以为继，甚至坠入深渊。
我内心仅有的一丝良知，让我不得不同情他们，与此同时，也开始有些厌恶自己，甚至痛恨自己。
我知道，我可能无法改变马俊即将要遭受的命运。
因为就算这世界上没了朱大师，袁青云也可以去找牛大师，马大师，羊大师，来帮他做这一件事。
只要他手头上还握着强大的权力，那他就能让别人帮他把这事情办妥。
我吃完了肠粉，起身付了钱，然后转身离去。
出到外面，我坐上自己的车，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自顾自地吞云吐雾起来。
普通人的命运，都是如此吗？
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会被那些掌权者所主宰。
我正胡思乱想着，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拿出一看，赫然是袁青云打来的。
“喂，朱大师，看过马俊了吗？有方案了吗？”
袁青云开门见山，他比我高太多级别了，所以他完全不用对我使用什么人情世故的手段，直接把话说清楚就好。
“见过了，挺好的一个人。”
我五味杂陈，苦笑着回答。
袁青云则是呵呵笑：
“确实挺好的一个人，最主要的是，他身强力壮，健康无比，没有任何疾病，还经常献血呢，要不是他经常去献血，我也不会知道他的肾源和我父亲的匹配，这或许是上天对我父亲的眷顾吧，他是老一辈的奋斗者，为这片土地奋斗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该享受一些回报了。”
袁青云把这一切说得理所当然，把特权阶级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让我忍不住想要去骂他几句：这他妈是对你那狗爹的眷顾，可却是对马俊一家人的灭顶之灾！你他妈还有没有点良知！
不过转而一想，我就强忍住了没骂出来，不单单因为我还需要仰仗人家的鼻息混日子，还因为骂了也没用，而且人家确实就是没良知啊，要是有良知，他又岂能在充斥着各种牛鬼蛇神的大染缸里头，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
最后我只淡淡地说：
“袁书记，您耐心等着，有进展了我会第一时间和您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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