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昶跪着不敢看老父的眼睛，或者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父亲叫他来，绝不是发一次脾气这么简单，显然父子两个必须就这个问题达成一致。很显然，就目前的力量和舆论压力而言，自己一定会是让步的那一个。
然而，赵玖却没有对他穷追猛打的意思，反而问赵昶道：“朕知道我说什么，你一定也反对不了。可今日发作，与其说是在责怪你，不如说朕是知道了张俊他们临终前的无奈。”
赵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爹爹，莫要说这样的话，都是儿臣的过错。至于诸位建炎功臣，您待他们仁至义尽，他们自己不管好子孙，有什么办法？”
也是不知道是不是赵昶点儿够寸，话音刚落，已经白发苍苍的前大理王孙段智兴，此时来报丧，言道前任御前班直统制官翟彪，这位为大宋太上皇自汝州城下开始尽忠到去年冬天下不了床的西平土豪子了，刚刚去了。段智兴表示有司已经拟定丧礼事宜，请问太上皇有何指示？
毕竟，这也是您老人家的近臣，虽然品级不算太高，但情分估计也仅次于杨刘二郡王了，我们也不敢擅自行动。
赵玖无奈的闭上眼睛，南来北往故人稀，自然的规律他改变不了，只是问道，“翟老九可有话给朕？”
要是别人，听得这话，都不一定知道翟彪这外号，好在段智兴虽算小一辈，但到底也是建炎十年之后成长起来的，道：“翟九哥并无特别之言，一是让臣继续服侍太上皇务农。二是吩咐自家子孙谨守本分，家族需要感念天恩，誓死报效。”
赵玖思绪万千，耶律马五的小寨，南阳城下的纷扰，秘密诛杀范致虚的小秘密，骊山之变后，糙汉子抱着自己大哭的尴尬，轮回在脑子里闪过。
原佐在一边跪的腿都麻了。段智兴也不敢得罪现任官家，只好道：“臣不知官家也来了开封。太上皇病中确实不宜太过伤心，官家要不要去送翟总统（赵玖退休后他改任御营总总制），给这位老臣一个体面。”
“不必了。”这次居然是赵玖开口替儿子拒绝了，其实赵昶挺想去来着，向父皇表达一下，我对您的功臣绝对善待，而且说实话，原佐对这位翟彪也挺有好感，从小就认识，他的贴身护卫，后来的燕京宫苑使翟理还是他的族弟呢。
到这里，原佐不禁感慨。他这一辈子，注定跟建炎功臣的关系纠缠不清。
赵玖自然不知道儿子内心想法，对段智兴吩咐道：“我和皇帝有话要说，你出去吧。”
段智兴看着诡异的父子，跑的格外麻利，那都不像是五六十岁的人。
说起来，这要不是长公主要求，他都不一定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太上皇。
赵玖毕竟老了，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情绪起伏之后又着实哀痛，心神不稳之下，牵动肺腑，居然咳嗽起来。
赵昶赶紧起来服侍老爹，结果他这治国理政从小就学了不少。但怎么伺候人，着实不会，弄得赵玖嫌弃无比，还是把谢小满给传唤了进来。
谢德妃给赵玖喂完了药，又。给他顺了顺气儿，这才想要告退。不想赵玖让史官也出去。
那名史官是个刚刚高中的进士，本想抗议这不合规矩，但被太上皇那古井无波的眼睛一扫，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没了勇气。
灭金平夏，收拾山河，在位36年的煌煌圣主。有你真正走近他的时候，才知道这积威有多重。
过了好一会儿，赵玖才对尴尬的原佐道，“朕当初听说你要行晋献公之事，急火攻心，恨不能大耳刮子抽你。但冷静下来一想。这些年，朕仿佛也给了你错误的信号。因为这些年朕自问算是善待功臣，各位卿家也算是对朕有始有终，但他们的下一代却不能尽善尽美。张俊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朕就不想多说了，就算是鹏举如此家教，都不能阻止岳雷在日本问题上犯了严重失职，被免官回家。亲自处置这些人本意让你为难，但在别人看来，就会觉得皇后无外家支持，你自己也起了别样的心思，是也不是？”
赵昶很尴尬，比刚才老爹指出他想废嫡立庶来都尴尬。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共患难的君臣不一定能同富贵，而这事无语在不是君王容不得臣子，而是臣子们自己克制但孩子普遍教育一般。建炎功臣老去之后，家中下一代普遍不成器，像韩彦直、吴扶那样的都算是光宗耀祖了。岳云更是独苗一根，尤其是张荣的儿子，忘记了父亲的初衷，这个被宠坏的熊孩子骄奢淫逸，圈占土地，地方官府告发之后，居然还嚷嚷着让几个姐夫做主，几个姐姐揍他，他还不改。
赵玖自然是让地方官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只要保证张荣不绝后，他不能纵容这种风气。
但什么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功臣家中子弟不争气，和宫中皇后没有直接关系，反而这样不会让外戚势力太过强大，所以赵玖道：“其实你不知道这个问题，朕当年获鹿大胜之后就无比警惕，还差点儿闹出了事情，多亏胡相公劝住了朕。但朕知道，这些事情终究是免不了的。只是正年轻的时候觉得有问题就可以解决，但现在我老了，真的没有什么力气如今再管你这的嗣位，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
赵昶难得见老父亲这么无力的样子。内心也十分压抑，但他活在这位父皇的阴影下近40年，有些话到了份儿上也是不吐不快。他重重的叩首道：“爹爹，您要有旨意，儿子一定会听您的，只要您不生气。可是今日咱们父子竟然要把话说开，那儿子也说一句心声，爹爹常不满于旧宋党争误国。以至于靖康之时党同伐异，而今晨确实是因和皇后感情失和而有意于别的儿子，但诸皇子皆年幼，并无能力特别出众者。这个时候选择和功臣家牵扯太多的皇子，会不会在你我父子之后，加重我朝的负担？”
答案是肯定会呀。赵玖无语的看着儿子，要看在他这么会思考的份儿上，终究也没有说难听的，只不过道：“朕原先担心你不能守住家业，但现在看来有点儿多虑了，你顶多也就是个唐宪宗的水平，不上不下而已。”
原佐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道：“爹爹何意？”
赵玖冷笑道：“宪宗元妃郭氏乃汾阳王郭子仪孙女。他畏惧郭氏学则天而不肯立后，实际上，你得有多无能，才会怕一个女人干涉你。往后人还说什么元和中兴，他就算不吃丹药，我估计也解决不了藩镇的局面。”
这话说的原佐终于反应过来，老爹这还是拐着弯在骂自己，尴尬不已也不敢回嘴，道：“爹爹，儿臣确实中人之姿，不敢于您媲美。”
那这个问题就不得不回到原点。赵玖再次道：“朕说明白了，功臣家族西南势力，你可以慢慢儿清理，但你如果实在不自信。就将孩子送到我这里来培养。保证养不出这种妇人庙算之心肠。总之，朕是不可能同意你对皇后和嫡子做什么的，无论你处于什么原因，因为你一旦这样做了，我死后将会闭不上眼睛，无法面见韩良臣，不敢想他数次救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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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就可以了，后面的是就是韩皇后和梁红玉的母女对话了，有兴趣再说。
马上元旦了，赶出来祝大家快乐新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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