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十阿哥的酒，早都醒了，看见姐姐抱着外甥女进来看他，脸又红得，跟喝了一斤白酒一样。
“我身上没味儿吧？会不会熏着琏儿？”
“要是有，她都不进来的。舌头灵，鼻子灵的丫头。”
十阿哥于是别别扭扭地，继续喝饭后的茶。海枫把女儿放到火炕上玩儿，淡淡地问道：
“你没话，跟四姐说？”
“啊？原本有，还想派人把你叫来。不过看这架势，姐姐心里，一清二楚。那个五月，我不要了，姐姐放过她吧。”
“宫里处置这种攀高枝儿的宫女，都是什么规矩，可别说你不知道。”
“这里又不是宫里。原是我先撩拨的她。”
“那，长春呢？”
十阿哥犹犹豫豫，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
“那得看，四姐愿不愿意给。你要乐意，我就带走。”
“她可有主儿的。”
“给几两银子，那男的估计就退亲了。有孩子我都不介意，何况没生下来呢。”
“养着当外室？”
“她这种出身，进不了宫吧。”
“那要看我的手段。可，四姐跟你明说了。我不乐意。我不是舍不得一个丫头，我舍不得你。”
海枫冷下一张美人面，款款坐在炕沿上，留半只眼睛看女儿的动作。
“眼看要说嫡福晋的人了，还这么心里没成算。你舅舅阿灵阿，多次找过我，说要一起合计合计，看给你定哪家的小姐好。姓纽祜禄的，跟谁都攀得上实在姻亲，就是能出皇后的家门，你说是谁就是谁。一个乡野出身的女孩子，才几岁大啊，竟能把你迷得忘了规矩。”
十阿哥一脸不服，都写在脸上，痛快地撂下了茶碗。
“别让我说出好的来！上头的哥哥们，除了七哥实在，四哥古板，谁不在宫外头养外宅？四姐放着更亲的九哥不管，怎么单训我？”
“老九有姨母做主，你呢？”
这是明指十阿哥生母、温僖贵妃已去，他没有亲娘挂心，得靠舅舅、姐姐。
十阿哥顿时瘪下去，纠结半天，才小声跟海枫道歉。
“四姐真疼我才管我，弟弟方才冒失了。”
琏儿其实早对周围失去了兴趣，把注意力放在母亲和舅舅身上，虽然没听懂他俩在说什么，但看见舅舅垂头丧气，捂起脸嘻嘻地笑。
“原来舅舅是大人，额涅也要凶一凶~”
十阿哥看她模样玉雪可爱，实在招人疼，走过去抱起来哄。
“做错了事，多大年纪也要被凶。这回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又见到琏儿呀。来，亲一亲舅舅。”
“舅舅是回紫禁城吗？”
“对啊，说得对。我们琏儿，真是聪明。”
海枫看他那副不要钱的样子，脸上再也绷不住了。
“喜欢孩子，自己生几个啊。”
“喜欢是喜欢，怕养不好。我没那么大耐性，若再娶了个金枝玉叶，谁都不对孩子上心，孩子多难过。”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你老实跟姐姐说，到底要个什么样的？我写封信去，你舅妈好帮你开始相看。”
十阿哥把腰间四个荷包都摘下来，送给琏儿把玩，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要说真话，姐姐又要骂人。”
“这可够冤枉的。你说吧，我安静听着就是了。”
“那我可说了？弟弟想要个，跟四姐一样的。”
“好啊，你倒消遣起我来了？”
“真话就这。我看阿灵阿舅舅的意思，非要寻个娘家得力的，又得像太子妃一样，会讨汗阿玛欢心。世间哪里有，这样十全十美的？我看二嫂子，都替她累得慌。白天算账、分派东西，晚上看孩子，还得抽空学天文地理，琴棋书画。”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除了出身不好，四姐不就是，样样拔尖儿，比我们这些阿哥还强？其实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
“哦，听这个意思，是要个能干厉害的。不用挑模样、出身？”
“那怎么能行！头一样，就得看，看长相。出身，低些我不在意。四姐跟舅舅，好好劝说一番吧。”
真是天下老鸹一般黑。
外貌协会高级会员，怎么都在康熙的阿哥里面扎堆。
海枫把随手带来的礼物，打开给十阿哥看。
“来，你小，你先挑。大老远跑一趟，老七和你都辛苦了。有块好翡翠，这个是红玉。我似乎记得，你喜欢红色来着。老七从来也没个偏好，给他什么拿什么。我也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再回京城一次。你成亲，我或许没法帮忙张罗。这块玉，当姐姐的，一点心意。”
十阿哥见多了好东西，只简单瞄了几眼，便知道这两块玉料，颜色沁透鲜亮，均是可遇不可求，应当留给子孙传承的宝物。
“四姐，我不要。我敢说，七哥也不要。姐姐留着压箱底吧。这公主府不错，姐夫用了大心思。玻璃窗漂亮，看得我都想日后，在自己宅子里安上。可这草原上其他地方，也太荒凉了，什么都没有！就一座庙！哪儿算城啊！姐，你以后就住这野地，弟弟心里，都难受好些日子了！”
十阿哥眼看就要掉泪，琏儿不明所以，伸手去给他擦眼睛。
“舅舅不要伤心~你，你不喜欢，那个红红的石头吗？琏儿有别的颜色的！黄的。额涅还有好多呢。额涅说，它们以后都给我。琏儿让舅舅选喜欢的！”
“哎，我们琏儿也是。从小在畅春园娇养长到这么大，夏天坐船采莲，中秋登高赏月，以后养在这里，一年四季除了草就是草。舅舅哪里能要你的东西，舅舅将来还给你备一份儿大礼，当添妆。四姐，要不，你在库伦意思个一两年，就回京城长住吧！姐夫那么疼你，他准保没话。”
十阿哥主动提起，完全出乎海枫的意料之外。
送上门的机遇，不要白不要。
“汗阿玛不会点头的。嫁出去的公主，还能一直赖在娘家吗？”
“四姐，你只要有这个心思，其余的，我去找九哥、还有七哥，大家伙儿一起，想法子劝一劝汗阿玛。这里我都看不下去，汗阿玛要是亲眼见了，不会无动于衷的。实不相瞒，我跟七哥一路上商议，想明年，汗阿玛出来北巡的时候，安排四姐、姐夫，跟汗阿玛见一面。我们几个，都在旁边帮着说话，汗阿玛说不准，就心软了，把你们，接回京城。”
这基本就是，海枫心里的打算。
她虽然还不打算过早回去，但明年见康熙，却很有必要。
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事情就成了。
七阿哥和十阿哥的想法，跟她的，不谋而合。
“我怕白费你们一番心意。汗阿玛的旨意，可没那么容易动摇。”
“哎呀，四姐怎么开始婆婆妈妈的？试一试又有何妨？我怕姐夫听见不高兴，忍了一路不敢说。四姐愿意回去，这可太好了！”
十阿哥高兴得在地上走来走去，把那个装玉石的礼盒，胡乱合上，然后拉起海枫，抱上琏儿，连推带拉，强行送客。
“去了这块心病就好。姐，你回去吧，我得赶快睡，明天天不亮就出发。姐夫那里，帮我说一声，我就不去见他了。再耽搁下去，赶不上过年，汗阿玛和太后娘娘，指不定说些什么呢。你再忍几个月，弟弟明年北巡，一定，把汗阿玛给你带来！”
海枫连人带礼物，踉踉跄跄地被推出厢房，等在外面的两个乳母，眼疾手快，接了琏格格在怀里抱稳。
“主子，十爷这是怎么了？忙什么呢？幸好格格没事，玉也没摔坏。这么值钱的宝贝......”
海枫抚摸着丝绒垫子上，温润坚硬的玉石，没忍住，掉了两滴热泪。
真心未必能换出真心，谁都知道。
可这话也可以理解为，真心可以换出真心，只是分人、分场合。
她确实遇上了几个只看权势、不论亲情的冷血帝王家儿女，可这其中，也有十阿哥这种，单纯热血，爱憎分明的好孩子。
既然如此，她更得在十阿哥的福晋人选上，多花心思。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女子的面容，海枫大吃一惊，连连摇头，把那幻象驱逐了。
见鬼。
怎么没头没尾的，她竟然，想起了噶尔丹的女儿，钟济海？
这俩人，可不能配到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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