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嫚没待两日,被许栀催促着回咸阳。
她走时将蒙氏一个牌符交给了她,叮嘱说:若是情况危急,可调动骊山皇陵守军去帮她。
许栀一愣。
“万万使不得,姐姐不能……”
媛嫚打断了小妹,笑道:“若不是他走不开,蒙毅会想来看看你最近在做什么。”
她想起她去他官署上借衣服,说起荧惑守心,他蹙眉的神色。
“我在做什么……反正蒙毅素来不待见我,他想要去父皇那里乱告状说我胡作非为,那要他去告好了。反正我在骊山,父皇也骂不着我。”
媛嫚欲言又止,“荷华,你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被妹妹握住,手心把符牌放了回去,“阿姐,你把它带回咸阳吧。你告诉蒙毅,在我看来,咸阳不出事,这才是最让我感到安心的。父皇信任他,他当担得起这份信任。而对我来说,有蒙毅在父皇身边,这比什么都重要。”
后面的话,许栀没说。
因为在那个历史里,在沙丘,嬴政病重,若非蒙毅为君主祭祀山神离开,矫诏之事可能不会发生。
媛嫚望了眼妹妹,殊不知,下次见面,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
许栀出发从山道去匠人口中之处的地宫入口。
这天,淅淅沥沥的雨还是没有停。
天色阴沉微冷。
许栀不喜欢下雨天。
又因雨天里发生过的美好与血腥总是夹杂,让她觉得但凡下雨一准没有什么好兆头。
对农人来说,春雨贵如油。
工匠们已经习惯在下雨天,多一份辛劳。
首先,采石工要克服湿滑的路迹,攀援上大石,一个接一个,一下又一下的锤凿着灰白色的裂痕。
运输石材的路上,除了人还有牲口。一头驴子驮四框,一只骡子驮三框,一个人挑两担。踩在泥泞的道路里,其实人和牲口并无区别。
他们的背上也都绑着麻绳,背篓里面沉甸甸的,沿着绳索固定在腰间,沿着山路向下,雨水落在他们的脸上,也不敢多伸出一只手去擦,因为脚下就是极其陡峭的山壁。
没有人敢停下来。
毕竟他们认为这雨还不算大,不是夏雨倾盆,也不是冬日冷雨,春雨下得是要温柔一些。
只是,春日时节,朝廷允许一些年轻力壮的人回家播种,剩下的人就要更辛劳一些。
下雨,该继续的还是要继续。
许栀眼见这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重重摔在地上,一个守兵把他提起来。之后,那人顾不得膝盖上的伤,还继续在雨里把那一箩筐圆形的石头捡回去。
这么十多年来,可以说这么三十年,五十年,上百年来,都没有任何调任骊山的官员觉得这个场景有什么不对劲。
甚至,他们还该表扬一番那劳工的勤恳。
毕竟历朝历代修筑陵墓的工程大多都是如此。
许栀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觉得她头顶撑开的那把伞过于多余。
直到这一刻,她全身颤抖。
时代的传奇,英雄人物的伟岸的确值得歌颂。
骊山皇陵。许栀是发掘它的参与者,在此刻,她也是亲历者。
然而这样庞大的工程,造就的到底是谁的伟大?
那个在泥泞中摔倒的人,已经成为答案。
许栀叫来了常从。
“我不来看,你是真的以为,我就什么都不用知道?”
“殿下,”常从垂首。
“像是这种天气,可以停工。”许栀说。
一旁一个骊山官员道,“您来此,臣等以为您只是为了早点找到李郡监……这些小事,您不必费心。”
许栀真该恨自己被权谋术侵染多年,也能在须臾之间,看透这官场上的算计。
雨水沿着伞面往下滴。
许栀看到那骊山官员,这人在骊山行宫和赵高一唱一和,让她对之印象深刻。
她语调平淡,但眸光难免不满。
“我还在咸阳时,你们发来的文书总说器械是好东西,只可惜没时间去落实。到底是没办法落实,还是什么?你们是觉得用了这些东西,便会少许人了,亦或是别的?骊山与咸阳隔得不远,你们不能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做些投机倒把之事吧?”
那骊山官员心里一悬,赵高说得不错。
若一直让永安留在这儿,他们还怎么交差,怎么从李贤身上把他们想要的秘密给挖掘出来?
于是他特别谄媚道:“殿下……臣等知道,皇帝陛下让您来此,因为骊山行宫之事……故而您到此地来,与皇陵实际的工期快慢并无多大的关系……不管如何,臣等都相信,公主一定会很快回到咸阳。”
他看了永安,咬牙道:“下官本不该多言,可到底这么多年,除了昔年的吕丞相,再没有人对此处这样上心……原先定好陵墓修建妥善的时间乃是先王所拟,我等不敢有所更改。”
许栀从中听出了别的意思。
墨柒推行遇到的不少阻力,主要来自不敢行事的中层官员。
她换了个说法。
“难道你并不知道我向父皇请的旨,就是要缩短工期?”
“……这个时间,此等安排,原先李,李郡监吩咐下官的与之不甚相符……”
她笑笑:“有什么不符合?李贤为骊山监修也是父皇所命。分歧在所难免。然而如若早点把人找出来,许多事情岂不是可以早些商量?”
“监修大人若有秘密任务在身,臣等不敢多问。”骊山官员道。
她语气骤冷,“是不敢问,还是不想说?”
官员没料到永安并非表现出来那样嚣张跋扈,反而心思细腻非常。
骊山行宫的官员一贯传递着咸阳的命令,多数还有云游宫发出的密令。
这是常从等主持骊山修建的少府官员都心知肚明的事。
但李贤救了他命,常从又见嬴荷华在此,心里顿时有了不少底气。
他见缝插针,迂回道,“……公主殿下,汪大人的属官恐怕不知道地宫内门之图皆由徐福大人亲自保管。这才这份地图本并无多余的存案……臣等一连多日秘密寻访无果,也正是因此。”
常从说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抢在那骊山官员说话之前,颔首道:“眼下雨大,公主殿下所言要臣深以为然,停工之事这就吩咐下去。”
骊山属官瞪了眼常从,却对许栀换了个笑容,“……臣想李大人之事很快就会有眉目。殿下切莫太担忧。臣闻殿下喜爱汤泉,骊山有一处,连下雨天也都温暖舒适。”
可惜他正好踩在了许栀的雷区。
曾经,温泉这地方,是她梦中温暖的回忆,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过去,是她贪恋的温暖。
可现在,她最不想要回想。
许栀可叹自己的大脑,有着异常惊人的记忆力!
四月会发生很多事。若干年前的四月天,她会去终南山摘好多好多的海棠花,把它们塞在荷包,做成香囊。
因为四月这一天,是一个人的生辰。
那官员见她不言,以为是说到她心坎,续言,“是年,有位大人唤此作‘华清池’。华阳夫人觉得这个名字好,赐了此名。殿下连日来反复从官署到此地来,舟车劳顿,不若一番休整?”
她恨自己,还记得今日就是四月初十。
冷雨飞溅,沾上她眼睫。
她侧过身,张良的身上也沾上了不少的雨,她只觉得时过境迁,一切都是那么虚妄。
“泉水温暖,消磨时光是好的。”
“可惜,我一日找不到李贤,便一日寝食难安。我一日看不到皇陵建成,我便一日不能回到咸阳。若教我日日得见如此,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去华清池?”
她说着这话,目光落在下方的那些劳工身上。
秦兵站在高处终于吆喝着,要劳工们放下手里的东西,赶回草棚避雨。
她情绪复杂,太多东西堆砌在一起。
她花了最后的一百金用作伤药与姜汤熬制。
她身后的人,脚步一滞。
张良竟这才发觉,一直以来,他是太习惯从秦国公主这个身份去审视她。
他想起了嬴荷华在云游宫的那句话——仙师道法卓然,有观骨之术,可透过皮囊看人心丑恶。仙师又可曾看透我这躯壳之下的灵魂是何种模样?你可知道我想要得到什么?
原来许栀在入云游宫见到的仙师其实就是张良。
张苍在得知他的侄子张耳被嬴荷华杀死之后,早先于赵高之前,对她已经下了杀心。
张苍那日正算到最关键的一卦,无暇分身。
要求张良代替他去宫中见嬴政。
张苍给出了三个理由。
“我认为张良先生去的理由有三:一则,你想见到韩非。二则,你想知道皇帝对六国贵族接下来的动作。三则,骊山地宫里面的秘密一旦公开,天下不宁。在下不认为先生会坐视嬴荷华往火坑里跳,而无动于衷。”
可这次,再也不是他一声不响选择先走一步。
一个小吏将张良带到华清池,很快就把他锁在了宫中。
“公主殿下说宋先生是贵客,既然是贵客,就不必奔波。殿下要自己去找人。”
她终究是太心软,以至于到了这一步,竟不舍他涉足龙潭虎穴?
——
山道
许栀的车轮陷在泥里,她有经验,这事出了,她绝不下车,但没有等到她预想的那么久。
咔嚓一声,车竟然一下顺滑往前声音。
有个女子追上了车撵,把手上黑泥一擦,勒紧了肩上的布包。
“殿下,别丢下阿虞。”
许栀掀开帘子,看到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禁微怔。
“不是说了让你自行决定去处吗?”
那姑娘又说起了话。
“阿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许栀沉默片刻,时至今日,她不再固守着若干年前的逻辑,她不想将这些历史上的名字束缚在手里。
“既然出了咸阳,天下之大,怎会没有容身之所?”
那是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虞星儿诚恳道:“在阿虞心中,殿下是我想要追随的人,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殿下,我虽然没有沈女使那么武艺高强,可我做事很麻利……”
她看到嬴荷华有时会把弄一枚哨子,自告奋勇道:“我父亲是乐师,我,我也懂哨音,或许可以帮殿下排忧解难。”
常从惊讶道:“这姑娘懂哨音?”
“何解?”许栀问。
“殿下有所不知,地宫机关重重,其中一道便是关卡音轨,乃是昔年吕丞相门客所制,普天之下,唯有墨家亲传弟子才能窥探。”
——
地宫深处
潺潺水声,缓缓流淌在一侧,鲛珠的照耀下,令水也似泛着银光。
赵高笑着,终于满意看到李贤因吃痛而拧紧神色。
“李大人不是没有痛觉吗?怎么,还会痛?这倒真让我意外。”
祭坛之上,他被置于铁链束缚中,跪在那里,手腕被吊起,浑身血迹斑驳,尤其沿着腰际上被鞭打的痕迹异常明显。
直到这一刻,李贤终于明白,他对抗的根本不是轨迹。
而是至高之上的那一双眼睛,是谓‘皇权’。
这两个字,没有人可以抵抗它的诱惑。
“赵高,你,和徐福狼狈为奸……你想要秦国江山?”
“想要?哈哈哈”赵高笑了笑,“我赵高,难道不曾得到过吗?”
李贤撑着不多的气力抬起头,森然盯着他。
“别拿这目光看我啊李大人,”赵高笑了笑,“看看吧。李斯具五刑受死,我对小李大人倒是比对你父亲仁慈多了。”
“你…到底是何时候……想起来的?”
赵高终于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李贤这厮一定是知道什么!!
他知道他的梦境!
可他说:想起来?
赵高在梦里是被那个叫子婴的崽子一刀砍了,而他到死都没找到嬴政当年让徐福去寻的仙药。
徐福说什么要他帮他就能回咸阳宫。
他要的就是这样简单,那他就不是赵高!
赵高渗人的笑着对李贤说,“我看李大人想当哑巴,不若我多帮你一把,割了你舌头?这样你在皇帝面前,也不用说交代任何事了?”
李贤这厮知他心急如焚,偏偏就要说得模拟两可。
有的人说起话来,对自己可比对别人狠多了,尤其是李贤这种人。
如果他抱有必死的心,那他就将无视全部的痛苦。
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什么都没得到,也就什么也不怕失去。
这对他来说,才叫赎罪。
“……我觉得,不够。你当要砍我手脚,毁我双目,令我求死不能,求生不可,这样不生不死,才能杜绝我在皇帝那里交代什么……”
只见李贤嘴角扯着笑,完全不觉得他说出的话有多么恐怖。
赵高觉得这就是个极端的疯子。
于是李贤轻易就将赵高激怒,狠狠地将利刀重重插在了李贤的肩窝。
“能打开河图洛书的地方是不是就是骊山地宫?徐福炼制的长生不老药是真是假?!”
随后那把带血的刀抵在李贤喉颈,“李大人在蜀地对我忍得挺难受吧,李贤,你不想活着出去?”
李贤沉声笑着,“呵呵,赵高,我又不曾把命拿在手里,何须要把命放在心上?”
赵高青筋直跳,恶狠狠道:“既然如此,那我可以考虑按李大人所言,把你如此扔在嬴荷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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