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明鉴。”
贺远的面色凝重，仿佛没有听出那话外之音，声音里透着一丝沙场归来的疲惫与焦灼。
“正是因为胜了，隐患才更大。而且日军不会那么简单的。”
“卑职与罗总司令数次推演，都一致认为，日军这是将计就计，把作战失败的樱井的第33师团，顺势当成了一块毒饵。”
他侧过身，目光直视陈冲，一字一顿道：“卑职担心，日军的真正主力，比如那些刚从关东调入关内的师团，正在集结。”
“上高一战，恐怕……才刚刚开始。”
“此战若再起，将远超你我预料。卑职判断，日军投入的总兵力，可能逼近……十万！”
“嘶……”
饶是陈冲这般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城府，也不禁一下坐直了身体。
十万！
这个数字犹如一道惊雷，在狭小的车厢内炸响。
日军的十万，那可不是一般的数字了，要知道昆仑关大捷，日军也不过才投入五六万兵力而已。
那么国军这边至少也得再筹备十万人才行，那这就是二十万兵力的大会战了！
这已经不是一场局部战役了，而将会是比拟太原会战的，一场足以动摇整个赣北，乃至长沙战局的国之大战！
陈冲试图从这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夸大其词，或是邀功请赏的痕迹。
但贺远的眼神坦然而又焦灼，只有对战局的忧虑，没有半分私心。
“十万火急。”贺远再次重复了这四个字。
陈冲缓缓靠回了椅背，闭上眼睛，手指叩击的频率却越来越快。
这还不如是夸大其词了！
贺远此行带回来的，不是功劳簿，而是一个烫手到极点，甚至可能引爆整个山城高层的……炸药桶。
“我明白了。”
半晌，陈冲睁开眼，车内的压迫感荡然无存。
“贺专员，辛苦了。你的判断，我会一字不漏的……转达给委员长的。”
“你就准备好接下来的报告会议吧……”
轿车穿过重重岗哨，径直驶入了侍从室的深院。
……
侍从室，军事会议厅。
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巨大的沙盘被推到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铺着墨绿色绒布的长条会议桌。
吊顶的电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着室内沉闷的空气。
委员长自是没有出席。
但到场的人形成的格局，却是有些微妙。
侍从室主任陈冲，坐在了本该属于委员长的代理位置上，面色平静。
在其左手边，是新任军政部长陈诚，土木系的领袖，如今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他精神饱满，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一杆标枪，军服上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
陈冲的右手边，是参谋总长，何应钦。
这位党国元老，虽然刚从军政部长的位置上“荣退”下来，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依旧藏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几个月前震惊中外的皖南“围剿”，便是出自他与白崇禧的手笔。
贺远作为报告人，这才敲门而入。
而这一进门，他就清晰的感觉到，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道是陈诚的，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一丝隐藏的期许。
另一道，则是何应钦的，阴冷、毒辣，如同蛇信，让人不寒而栗。
“咳……”
陈冲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诸公，委员长公务繁忙，特委托我主持今日的战情研讨会。”
“上高一战如火如荼，罗卓英将军指挥有方。”
“前线将士用命，挡住了日军的步伐。委员长也甚是欣慰啊。”
他话音刚落。
何应钦便端起了桌上的青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慢悠悠的开口了。
“欣慰，自然是欣慰的。”
“不过，我听说，这上高的第十九集团军的后勤……可是烂到了根子里啊。”
他看了一眼陈诚，皮笑肉不笑。
“贪腐横行，吃空饷吃到前线。”
“陈部长，土木系带兵的章法，真是让何某……大开眼界啊。”
“砰！”
陈诚猛地放下手中的战报简述，声如洪钟。
“何总长！”
他怒目而视，毫不相让。
“我土木系的兵，至少知道枪口该对准谁！打的，是侵我国土的日寇！”
“总好过某些人，把枪口对准袍泽，专打友军！”
“皖南”二字虽然没说出口，但会议室内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你！”
何应钦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立刻拍案而起。
“好了！”
陈冲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如今国难当头，二位是来吵架的，还是来商议军国要事的？！”
“委员长要听的，不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他转向贺远，语气不容置喙。
“贺专员，开始你的报告。记住，委员长要的，是事实！”
“是。”
贺远整理好文件，随即起身。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看陈诚，也没有看何应钦，只是走到了那幅巨大的赣西作战地图前。
“诸公。卑职此次奉命督战，于上高……共计发现三个问题，也取得了两项成果。”
贺远的声音平静而又克制，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从伤兵营的惨状讲起，讲到后勤的贪腐，讲到“鬼兵”的黑幕。
每说一条，何应钦嘴角的笑意便浓一分，而陈诚的脸色则黑一分。
方文彬那群人的贪腐细节，被贺远用一种客观到冷酷的语调叙述出来，那简直是在当众扒陈诚的皮！
何应钦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满脸的舒服。
呵呵，你陈诚的爱将捅出这么大娄子，你这个新任部长，还怎么有脸坐得稳！
然而，贺远的话锋，却在此时猛然一转。
“……以上，是卑职发现的第一个问题。”
“而针对此问题，卑职当机立断，采取了以下措施……”
他开始讲述自己如何用雷霆手段整肃军纪，如何用阳谋收拢军心。
紧接着的，就是第二个问题——
日谍渗透。
当贺远讲到自己如何智取菊水小组，如何从罗卓英身边挖出潜伏二十年的铃木福，如何策反其发回假情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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