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求一份长安外的差事。”王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小弟自知如今仕途艰难，不求闻达，但求有一方自在天地。”
岐王他明白王维的心思。“不知摩诘可有中意的职位？”
王维犹豫了一下，说道：“摩诘向往大漠风光，不知可否往西域就职。”
岐王思考片刻，道：“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眼下突厥吐蕃都蠢蠢欲动，朝廷正需要人才。我会向皇上举荐你，不过能否成事，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王维感激地看着岐王，“多谢殿下。摩诘定当尽力而为。”
“不过，”岐王语气一转，“官场复杂，你需小心行事。尤其出了长安，更要注意言行举止。”
王维郑重点头，“摩诘明白。”
岐王举起酒杯，“那就祝你一切顺利。来，干了这杯！”
果不其然，王维去岐王府上拜见并求去西域的事，当晚便传入了李隆基的耳朵里。
李隆基勃然大怒，殿中的歌舞一时停了，众人自觉退下。
他不由想起前些时日玉真从泰山回来之后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叫来帛儿一打听，果然又是与王维有关。
他心中冷笑：“ 先是与那西域蛮女情深似海，转头又与崔氏有了添丁之喜……刚刚大赦回到长安，竟又不安分攀上岐王，要去西域！”
他眼珠一转，瞥见递上消息的高力士仍地一旁垂手而立，便抬声唤道：“高力士……你说这王摩诘，想要去西域做什么？”
高力士一怔，嘿嘿笑道：“这些儿女之事……奴才是当真不知呀！”
“儿女之事？你以为是去西域寻那个女子？哼哼……”李隆基冷哼一声：“他一回长安便投靠岐王，岐王又心向宋王……这几人借着音律之好，儿女情长，竟暗中向西域各地布局人手，定是有所图谋！”
说罢，他大笔一挥：“这个太乐丞，他也不要做了！去河南王屋山下，替玉真守门去吧！“
高力士哑然。
近年来，朝中所有李姓亲王郡王，壮年之人，大都被贬出了长安，本以为圣上至少对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的岐王殿下放心些，没想到……
他心中长叹了一声：王摩诘，你的运气可真背呀！
调任河南淇源县丞的告文，很快便送到了王维所居的客栈里。
王维淡淡一笑，从容接过了吏部主簿刘运成送来的文书。
刘运成与他本是国子监的同窗，如今见这个昔日意气风发的状元如今沦落到穷乡僻壤之处，前途尽失，不由生出几分物伤其类之感，见四下无人，不由小声地劝道：“摩诘兄，此时只你我二人，我倒是劝你一句……若再忤逆玉真公主了……到底，到底她是圣上心尖的人……你莫要太较真了！这河南淇水，正在玉真公主修行的王屋山灵都观脚下……圣上这意思，可是明明白白！“
他凑得近些，拍了拍王维的肩膀，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道：“摩诘……男女之事，我们男儿之身，怎么也不吃亏呀！ “
王维虽然料到他去了岐王府之后，圣上定不会再容他留在长安，却没想到，调任淇源一地，却是这个缘故！
他眸色一暗，举着茶碗的手微微发颤。
良久，他开口道：“刘兄好意，摩诘心领了……不过，我与玉真殿下之间，绝非传闻之中那样！若大家定要这样揣测，我亦无话可说，唯一片冰心而已！“
刘运成收了话梢，讪讪而去。
岐王得知这个消息，略略思忖，便明白是圣上的意思，不由又恨又悔，一怒之下便自请了任了华虢岐三州刺史，第二日便趁着城门刚开，一人一马轻装疾驰而去，告别长安，彻底了了他三哥的心病。
公孙娘与李龟年二人，亦收到了王维即将离开长安去往淇上的消息，不由大惊失色，匆匆赶到了王维所居的客栈之中。
二人赶到时，王缙正表情复杂地告辞离开。
王缙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这些年来，他目睹着为自己大哥所受胁迫，恨得牙关直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愤愤地拍桌道：“好一个李氏公主！竟跋扈至此！莫要以为她卸了钗环，削了封邑，便可以堵住众人的呦呦之口！这笔账，我一点点都记着！“
王维却笑着伸手按住了他：“此事与她无关！这笔账，不用你来算，我自己心里有数……“ 他顿了一顿，看着王缙的眼睛，极为认真地道：”若说亏欠，却是我亏欠了玉真……这辈子我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在她百年之后，为她送上祭文……“
他看着王缙满脸错愕，欲言又止的表情，故意坏笑道：“若我赶不上……那么这篇祭文，就由你来代笔！“1
这番对话，自然只有他们兄弟二人知晓，待公孙娘与李龟年赶到时，王缙自恃清流言官的身份，一向不多与梨园中人相交，便匆匆告别了。
李龟年斜睨着他远去的背影，对着王维一笑：“你这个弟弟呀，人情通透，大是大非拎得清，倒是个能成大事的！“
王维正在开口，却听内室一声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声，喜得公孙娘直拍手道：“可是刀奴儿醒了？“
不一会儿，阿乐拍着刀奴儿慢慢走了出来，嗔道：“公孙阿姐！听说你来了，他都吓醒了……” 她生育后体态略丰腴了些，天气渐热，她亦穿得随意，缭绫抹胸上露出一线雪白乳沟。
不过百日的小宝宝只着一件大红裹肚，手脚上系了小金铃，两条新藕样的滚圆小腿不时蹬着阿乐的手臂，足踝上的铃铛震颤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公孙娘笑着把孩子抱住，道：“才几个月就这样白嫩，跟雪堆的娃娃似的……我收养的孩子虽多，却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
阿乐得意地笑：“他刚生下来的时候皮肤虽白，却是皱巴巴的，我还担心了好几日，这些天长开了，竟是换了模样似的……“
连李龟年也被刀奴儿舞动的小手小脚吸引，高兴地胡子一颤一颤，道：“这孩子，像谁多些？”阿乐和王维俱是一怔，二人对看了一眼，王维微笑道：“这样白的皮肤，自然是像母亲多一些……”
公孙娘兀自逗弄着孩子，笑道：“我看这眉眼，倒是很像摩诘……“
王维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没有接话。
李龟年心中微微叹了一声，他看着王维，见他在这样略为拥挤狭小的陋室中，仍是眉目疏淡，衣摆如流云，柔和的面容温润清透，如穿过人群中看到的那轮晓月。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这个丰腴柔美的阿乐，这个散发着奶香的孩子，难道真的与他有关？
那个如清风明月般清朗的女子，真的从此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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