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老人肩部连带胸口的一大片肌肤已经溃烂脱落，露出鲜红的、湿漉漉的肌肉组织，令人触目惊心。
这个伤口，赵月宁曾经在课本上见到过，像极了坏死性筋膜炎。
坏死性筋膜炎是由多种细菌混合感染引起的，会导致皮肤下发生广泛坏死，不及时医治会扩展至全身，危及生命。
尽管知道这个病，但赵月宁毕竟不是医学系的学生，她何曾真真实实见过这种血肉模糊的场面。
她强忍着胃内一阵阵的翻江倒海，望着跟前这位病入膏肓的老人，心中既迷惑又无措。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脚步声，赵月宁霎时一惊，慌忙之中不知应藏在何处。
转眼间脚步声已到门外，眼看小门即将打开，赵月宁赶忙钻入了床底。
进屋之人是林管家。
虽然此时赵月宁的角度见不到进屋之人的长相，但她认识林管家的衣袍。
整个林府，唯有林管家身着棕色棉质长袍。
林管家没有觉察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径直来到床边，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仆役，手中端着脸盆，药碗和一件干净的白色褥衣。
“老人家，我来为你清洗伤口、上药。”头顶上方传来林管家和气的话音。
紧接着，便是拧毛巾的水声，以及老人难忍疼痛的喘息声。
赵月宁突然意识到，老人刚才开口说的、那两个她没听明白的字眼是——治病。
只是赵月宁本能地往坏处想。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那一扇扇小门后边住的，极有可能都是这些身患恶疾之人，而他们都是来治病的。
那一声声惨嚎声，实际上是他们忍不住病痛折磨，发出的呻吟声。
至于刚才的停尸房，应是这些病患不治身亡之后，暂时安置的地方。
毕竟像白血病、带状疱疹、坏死性筋膜炎这样的恶疾，在民国时期根本治不了。
一旦全部往好处想，赵月宁顿觉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她静静趴在床底，思忖着等林管家出去之后，就原路返回，离开静馨院。
“谁！”
突然，林管家大叫一声后，弯下腰望向床底。
赵月宁吓了一跳，或许是她刚才胳膊实在酸得不行，稍稍动了动，不小心发出了声响。
“林管家，是我。”她僵着小脸，干巴巴的笑了笑。
“少夫人？！”林顺一脸震惊。
毫无悬念的，赵月宁被带去见了林老太爷。
林三针正在另一间小屋内，忙着为一位大口吐血的病人施针。
听了林顺的禀告，只是回头淡淡瞥了她一眼，就命林顺带她先回书房。
赵月宁来到书房后，林顺唤仆人打来一盆棕色的药液，供她净手。
等了半晌，林老太爷终于也走出了那扇暗门。
有两位仆人即刻迎上前去伺候他净手、净脸、换下外袍。
赵月宁一直低着头，惴惴不安地立于一旁候着。
此时，她倒不是怕自己被灭口，毕竟老太爷治病救人乃好人好事。
但擅闯书房一事，绝非小罪，恐怕一顿责罚逃脱不掉。
待老太爷坐到了书桌后，她立马识相地跪到了对方跟前。
视线中的老人体貌威严，他一双略微凹陷的眼睛里目光锐利分明，沉淀着历经岁月洗礼的睿智。
赵月宁低眉顺眼，怯生生地开口：“祖父，月宁不是故意擅闯您书房的，是因为……因为担心您。”
“担心我？你倒说说，担心我什么？”老太爷语调平缓沉润，听不出半点情绪，但他眼尾的皱纹略深，似乎在笑。
赵月宁能感觉得到，那笑是不信任的笑，是冷笑。
她连忙解释道：“不满祖父，月宁自小嗅觉就比常人要灵敏许多，我闻到了静馨院内有腐尸的气息，所以怕有脏东西会加害祖父，故而今日冒险一探。”
赵月宁觉得“找怀表”、“找厕所”这样的借口显然太没有诚意。
但真要和盘托出，她又觉对自己太没有保障，而且解释那么多也没有必要。
于是她决定给个真假参半、且替对方着想的解释，希望以此逃避或降低责罚。
赵月宁的前半句话，林三针之前听林墨提起过，不觉意外；至于她的后半句话，林三针自然是不信的。
林三针拂着自己的山羊胡，眯了眯眼睛，故作震惊道：“哦？你嗅觉真当如此灵敏？”
“嗯，祖父不信可以一试。”赵月宁语气笃定。
林三针旋即命人关起门来，又命人在天井中用小碟米醋、小枝桂花、小杯烧酒来测试，结果赵月宁一一答对。
之前林墨向他提起赵月宁嗅觉异于常人时，林三针还将信将疑，此时他已全然相信。
老太爷的神色和缓了下来：“也罢，擅闯书房的事儿，我暂且不怪你，但要是让我知道你把刚才看到的事情说出去……那便要家法处置。”
说到末尾，他的语气明显加重了几分。
“是，祖父。”赵月宁眼睛亮闪闪的弯成月牙。
对于祖父隐瞒在地下室替人治病的事儿，仔细思忖之后，赵月宁不仅能够理解，还心生敬佩。
因为赵月宁知道林家为人治病收取的诊金很高，而那些穷人根本负担不起。
故而以高额诊金为幌子，在暗地里收治那些得了恶疾的穷人，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劫富济贫。
既然这林家的大夫有如此高的医德，赵月宁觉得自己也必须出上一份力才对。
而且她见了那些病人痛苦煎熬的模样，也着实是不忍心。
想到这里，她从衣襟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恭恭敬敬地搁到了桌面上。
“祖父，这瓶中的粉末名为青霉素，是一种内服的药物……是我无意间听到的一个偏方，听说对化脓性疾病很有疗效……”
赵月宁知道抗生素的重要性，所以这段时间她抽空培养、提取了一些青霉素，以备不时之需。
望着老太爷深沉的眸子里渐渐布满了狐疑之色，赵月宁强调：“祖父，您信我，这个药真的很有效！”
她半商量半恳求：“要不您先给那些咳嗽有黄痰，或者外伤出现溃烂的病人试试？”
林三针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好，这药我会试，你先退下吧。”
“是，祖父。”赵月宁恭顺地福身施礼，并留下了青霉素的食用剂量。
她离开书房后，一直立于门口候命的林顺来到书桌旁，鞠着后背等待主子下一步的指示。
林三针老谋深算的目光从门口慢慢转移到了面前的小瓷瓶上，
不急不徐、毫无起伏的语调：“将那些炼养中的僵尸都运回来…死人继续炼成僵尸，活人按照老规矩接着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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