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叛族之人
张仲坚和王行本的比试持续了很长时间。
王行本的炁剑看起来消耗不大，足足和张仲坚鏖战了一刻钟有多；张仲坚似乎也打起了兴致，只以百战雷霆刀与王行本拼斗。
虽说张仲坚未尽全力，但这一战打得并不难看。王行本的八道炁剑纵横来去，可长可短，变化多端；张仲坚的百战雷霆刀脱胎于战阵，施展开来更是声势惊人。
再加上两人招式都是极快，明明是两个人的拼斗，看起来却如同两拨人马在鏖战，雷光和炁剑交击的火光经常在多点同时溅开。
斗到激烈之处，场中剑气如同长虹经天，气势如万马奔腾，看台上的人们看得血脉偾张，叫好声不断。
这样的比试，没有人不喜欢。相比起来，上一场林宇非和路然的比试，在旁人看来只是林宇非身法闪动冲到路然身前，然后林宇非停顿了片刻，便忽然发起狂来将路然举起，再然后路然认输。正常比试若不算路然入场的时间，加起来连半分钟都没有，胜负也让人看得不明所以，实在是乏味至极。
看台上的人看得兴奋，场下的人却未必。
又过了几分钟，王行本忽然后撤。连续几个飞快地后跃之后，将炁剑收回，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怎么了？”张仲坚见状也停下了进攻，双刀收在身后问到。
“我们的斗法，好像已经没什么必要了吧。”王行本想着张仲坚行了个礼，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为何这么说？”张仲坚一愣，“你我修为相当，你的术也很特别，未见得就会输给我吧？”
“晚辈已经竭尽全力了。”王行本笑道，“前辈也是吗？”
“你小子！”张仲坚笑骂一声，“好不容易今天让你挑起了战意，你倒好，直接把我晾下了啊！”
“前辈恕罪。”王行本神色轻松，“多得前辈指点，晚辈已经找到了接下来的方向。将来前辈若还有意，晚辈必当奉陪。”
“如此甚好。”张仲坚说完，神色转肃：“你创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体系，这是非常难得的。要记得谦冲自牧，谨守本心。也许，你会成为张三丰之后的武当道法中兴之人。”
“前辈教诲，晚辈谨记于心。”
王行本向张仲坚道过谢，转身面向观礼台道：“认负！”
传送法阵立刻升起，片刻后张王二人出现在各自的位置上。
“三清为证，祖师探符！有请鬼谷云还道长，有请全真筑一清道长！”
主裁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片刻之后，主裁宣布道：“辰州言氏，言道乾，言和雍，入场！”
听到这一声的林宇非一愣，立刻想起言道乾曾经说过，他这位叔叔早已叛逃，并且他还身负清理门户的重任。于是下意识地，他的目光投向右边的言道乾。
“终于来了，”言道乾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向林宇非笑了一笑，然后飞身而起，落在了场内接近看台的这边。
天罡星位第四排右起第二个，天罪星的黄幡向下，言和雍的身子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带着十二个人偶一起跳下看台，来到了演武场的远端。
“叔叔，好久不见了！”
好不容易止住颤抖的言和雍，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向着言道乾挤出一个微笑：“侄儿，好久不见。”
“叔叔不必客气，大家全力争胜就好。”言道乾脸上带着笑，在言和雍看来却总是有些异样，“家里的老人们都说你触犯了禁忌，不过于我而言，还是要自行确认一下，才会做出决定。”
“那就来吧！”事已至此，言和雍也知道，犹豫和害怕都没有用了。十二尊水银傀儡列阵于身前，摆出了防御的态势。
言道乾忽然微微叹了口气。
对于这位叔叔，他其实是很有好感的。
他小时候比较顽皮，经常四处惹祸，家族中对他有好感的其实不多。这位叔叔性格懦弱，经常被他的恶作剧折腾，也只是腼腆地笑笑，从不叫骂。长此以往，他渐渐地对这位随和的叔叔有了些好感。
知道后来慢慢懂事，自己也沉迷于修炼，和这位叔叔来往也少了。后来为了修炼星天傀儡阵，他闭关了好几年，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叔叔的消息。直到父亲告知了他言和雍叛逃的消息。
那样一个懦弱的人，怎么会搞成这幅德性？
他不是不知道言和雍在这罗天大醮里，可是来这里十几天了，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位叔叔。对方似乎，是在躲着他。
而眼下虽然见到了，却也不是询问什么的时候。视线中言和雍的十二具傀儡已经直扑上来。傀儡的后方，言和雍的双手十指疯狂律动，神色间带着一丝狰狞。
看着言和雍的神色，言道乾心里忽然一动。
“召请，东方亢金龙，南方鬼金羊，西方娄金狗，北方斗金牛！”
言道乾低吟之间，他的身周个方向，四个黑影出现，瞬间后显出身形。
这是四名兽头傀儡，分别是龙头、羊头、狗头和牛头，身着银白色甲胄，手里分持不同样式的双刀。
四名傀儡都没有主动出击，而是摆好架势，紧紧守在了言道乾的四方，巍然不动。
眼见十二具傀儡都向着言道乾围拢过来，言道乾却不慌不忙，身形骤然前冲。四具兽头傀儡和他一心同体，同时结阵前冲。言和雍的十二具傀儡几乎已经形成战阵，却被轻易冲破。兽头傀儡手中刀光闪动，言和雍挡在正面的两具傀儡直接向后倒飞，在空中便分别断成了四段。
言道乾的和他的兽头傀儡毫不停顿，继续保持着阵型，向言和雍疾冲过来。
言和雍不敢怠慢，双手急速挥舞，剩下的十具傀儡立刻调转方向，再次向言道乾围拢。他本人则连续后退，试图和言道乾保持距离。
言和雍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羡慕，还有嫉恨。
星天傀儡之阵，在言家的所有功法里，是个特殊的存在。
通常一个家族或者道派的秘法，总是由继承人来继承。而星天傀儡之阵，继承者从创立那天开始就不是家族的继承人，而是由天赋最好的那个来继承。
而这一代，继承这项功法的，便是言道乾。
言道乾对他这个叔叔心有好感，言和雍自己则不然。
因为在他心里，这个星天傀儡之阵，本该由他来继承的。
在言道乾兄弟尚未出世的时候，言家最出色的，也是兄弟两个。长子言和昆，还有一个便是他言和雍，言家幼子。
兄弟两都是在孩童时便展示出了过人的天分，也都在弱冠之年便到了养气极境，在整个道门之内也可称翘楚。再之后两年，言和昆被认定为家主继承人。
那时候言和雍心里是欣喜的。言家家规，天赋最强之人会继承星天傀儡之阵，家主则有更加善于经营的人担任，在此之后，才会考虑天赋。言和昆继承家主，那么言和雍继承星天傀儡之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对于热衷于修炼的言和雍来说，这样的结果简直好到不能再好。
言和昆二十六岁时，上代家主主动退位，言和昆成为言家史上最年轻的家主。就在言和雍满心欣喜的等待着继承那本秘册的时候，言家所有的长辈，包括刚刚继承家主，和他关系不错的言和昆在内，仿佛都忘记了这件事。
内向懦弱的言和雍也不敢去问，只是苦苦的等待。这样的等待让他无心修炼，与兄长的差距也越来越远。
言道乾的记忆里这位叔叔对他不错，可以包容他的任何恶作剧。可对于言和雍来说，一来他只是无心理会，二来懦弱的他害怕因为得罪兄长乃至族中长辈导致再无机会接触秘册，所以总是强颜欢笑而已。
这等待一直持续到言道乾兄弟长大。在言道乾闭关的时间里，言和昆召集族众，宣布了言家的下一任家主继承人，同时也宣布了，家族秘传的星天傀儡之阵，将由他的长子言道乾继承。
这对于言和雍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苦苦等待二十多年，满心期待地向往着即将到来的秘册。可是忽然之间，他便成了那个被放弃的人。
即便是再懦弱，他也终究忍耐不住。他就在那场家族集会上与长兄大打出手。
二十多年无心修炼的他，与言和昆的差距极大，那场闹剧最终以他被压服告终。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懦弱的子弟不会再反抗的时候，言和雍从言家的先贤冢中挖出了尸傀儡的修炼之法，暗中觅地苦修。
他的天分是毋庸置疑的。苦修三年后，他再次站在言和昆面前，要求一观星天傀儡之阵的秘册。言和昆再次拒绝，理由和三年前一样：星天傀儡之阵对精神力的要求极高，以他言和雍的精神力水平，无法驾驭。
兄弟两人的争斗再次爆发。这一次，言和雍以尸傀儡术出其不意，将言和昆击倒。但是尸傀儡的出现让言家震动，最终言和雍在言家长老团的围攻下仓皇逃走，从此叛逃。
冷静下来的言和雍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多年的时间里，懦弱的他刻苦修炼，不择手段地寻找变强的方法，始终不敢在人前露面。若非陆通和左笑尘说能够拿到天师府的观星者秘典，即使接到了天师府的请柬，他也绝不敢来。
可现在来是来了，莫离明确表示了不看好他们，然后左笑尘被擒，还是被那个修炼了只有几个月的小子；再然后，就在刚才，一向高傲的陆通也被那小子轻易击败。
一切都在向不利的局面发展，再加上莫离昨晚关于天师府的评价，更让他惴惴不安。这一天的时间（秘境中无法判定时间，但是看台上有计时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半，言和雍坐在自己的星位上，几乎已经六神无主了。
现在终于如莫离所言，他到底还是和言道乾对上了，心里反而如释重负。
既然逃不过，那拼一拼吧！
言和雍用尽全力，精神高度集中，死死盯着扑上来的言道乾，以及四具星傀儡。
十具傀儡终于在距离自己只有十几米的时候追上了言道乾，将他和四具星傀儡围在中央。言和雍毫不停顿，十具水银傀儡同时跃起，各自掣出短刀，尚在跳起时便向前抛出，在言道乾身周数米之外栽成了一个圆圈；紧接着第二柄刀掣出，借着下落的势头，向着之前栽好的刀圈全力劈去。
这是他的绝技之一，曾在云山县用过，被叶枫称之为共振的秘术。而他给予的命名是：荡魂！
共振造成的并非只是音波。每具水银傀儡的刀上都附带着魂标，发生共振能将魂标上的魂力释放并扩大，对于圈内的人造成的，是精神的震荡。
言和雍最终没有得见星天傀儡之术，他也曾苦寻修炼魂力的方法，最终得到的，只有这个能暂时扩大伤害的方法。虽然有些繁琐，但是在施展中却很有效。
这一式，对于需要依赖精神力的人来说，影响尤其之大！
“我的好侄子，你会怎么应对呢？”
言和雍在心里冷笑一声。
他对于言道乾的怨气，只来源于星天傀儡之阵而已。至于那些少年玩闹，其实无伤大雅，他也没有那么小气。只是因为言道乾修炼了星天傀儡之阵，所以每次看到这张脸，他都有一脚踩上去的冲动。
十具水银傀儡跃起在半空，地面没有任何阻挡。这样的局势，言道乾却没有想着突围。他忽然半蹲下来，双手结了个奇怪的法印，合上双目。四具星傀儡面向四个方向展开，手中双刀向身体两边伸开，刀尖相连，也形成一个圈子。
“铛！”
虽然傀儡少了两具，但是十柄刀组成的荡魂阵，威势也没有多少减弱。剧烈的振波向四周扩散开来，看台上都有许多人感到头晕目眩，处于阵中心的言道乾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
然而言和雍的冷笑刚刚在脸上漾开就凝固了。
震荡发出的瞬间，言道乾手上的法印一变，四具星傀儡手中的刀同时一振，居然也是一阵震荡由内向外传开。雄浑的荡魂之力，居然被逐渐震散，余波反震出来，连地上的短刀都被崩飞了。
言和雍面如死灰。
自己苦心练就的绝技，居然被这么轻易地破掉，还是一个晚辈？
难道这个小辈，真的比自己更有天赋吗？
“我不信！”
言和雍在心里咆哮一声，双手十指更激烈地律动起来，十二具傀儡再次在身前列阵。
“不愧是水银傀儡，修复起来真快！”
言道乾赞叹一声，站起身来，四个星傀儡也站成了一排挡在身前。
“矛阵！”言和雍怒喝一声，同时十指律动的方式也忽生变化。
十二具水银傀儡同时发生变化，腋下和肩头，同时有手伸了出来。几秒钟后，十二具傀儡全部变成了六只手的古怪模样，身形也臃肿了不少，一眼望去，几乎要看不出人形。
变化并没有结束，所有傀儡的手中，同时出现一把丈许长的铁灰色战矛。十二具傀儡同时后仰，将所有的战矛都向言道乾射来，密集如雨，带着呜呜的破风声。
战矛来势极快，有的平飞，有的抛射，将言道乾所有的进击路线都封死了。剩下的唯一路线，便是向后！
这便是言和雍的打算。矛阵并不是他的绝杀手段，只是用来延缓言道乾的进攻。只要他绕道或者退后，言和雍便有了足够的时间，来发动他的秘法。
面对漫天落下的矛阵，言道乾果然选择了后退。
四具星傀儡和言道乾本身如同一体，在矛阵出手的瞬间便开始后退。最终矛阵最外围的一根排，落在了距离言道乾面前两尺的地方。
“真狠啊。”言道乾脸色有些不好看了。面前这是他叔叔，再加上当年言和雍叛逃他并不在场，所以他的出手始终都在克制。可现在看起来自己这叔叔对于家族的怨念极深，对自己的出手也毫不留情，招招杀手。
“叔叔小心，我也要出手了！”言道乾向着数十米外的言和雍喊了一声。
言和雍没有回应。
他手里快速变换着手印，嘴里也在不停地吟唱，对于言道乾的招呼，他不是不理会，而是真的没有精力回答了。
言道乾脸色凝重起来。除了星天傀儡之阵，言家的术法很少有需要结印吟唱的，即使有，也没见过这么繁复的结印和吟唱。言道乾热衷于修炼，对于言家的术了解极多，连他那身为家主的父亲都自愧不如。可是言和雍此时的结印，他完全没有见过。
“该不会真的……”他隐隐地担心起来。言和雍叛出家族的原因，他也知道。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和他说过的一些事情。
言家的傀儡术基本不需要结印，是缘于以六芒星为基础的异域法阵。在这样的法阵被开发之前，言家那些古老的术法，也是需要结印的。而那些需要大量结印和吟唱的，都是言家创立之初的那些古老的术法。
而那些术法……
言道乾越想越心惊，甚至都有些走神。可他的后退本就给力言和雍大量的吟唱时间，如今这一走神，虽然也很快反应过来，但对于言和雍来说，时间也足够了！
“秘法，招魂……附体！”
言和雍结束了吟唱，手中法印固定下来，向上一举，然后向前一推！
“叔叔……”
言道乾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的身体缓缓绷直，四具星傀儡挡在了前方，持刀作势。而他们的正前方，十二具水银傀儡身上泛起了隐隐的红光，结成阵势向前扑来，速度更快，来势也更加的凶猛！
“你真的……修了那禁忌之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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