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孰真孰幻
“嘭！”
“嘭！”
“嘭！”
连续的交击声响起，在所有人的感知中，整个演武场随着每一次的刀掌交击不停地颤动。
不约而同的，两人都没有动用真炁，而是单纯地以势相抗。
这样的打法对于演武场来说没什么事，可是对于看台上的观众来说就不好说了。
陈归海和白和尚的打法都极其简单，一个挥刀，一个推掌，每一次都不变。转眼之间，两人刀掌对攻过去了十几次。
看台上，像张仲坚莫离这样的修为深厚者和像林宇非这样的精神力极强者还好，而其他的人，尤其是那些未达结丹境的修者，还有几个明显未经修炼的纯粹能力者，都已经脸色发白，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像石玲这样的小姑娘，早已经摇摇欲坠了。
张仲坚早已张开一个雷光护罩，将天罡位上的三十六人都笼罩在内，这些人受到的影响总算被削弱了一些。可他能做到的，也仅止于此了。不管积累多久他也只是结丹极境，这种精神上的防御，本也不是他擅长的。
观礼台上，各门派宗长们也开始嘈杂起来，很多人都大声提议停止这一场比试，否则等这两人比完，看台上还有多少人能坐着都不好说了。
嘈杂之际，张宇初双手一按，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再次凌空虚渡，来到演武场正中的上空。
观礼台上静了下来。至于看台上，倒是本来也没有多少嘈杂声，此时在看到张宇初后，也终于停下了。
张宇初静静地站在虚空之上，双手各捏一个根本诀，然后向下虚按。
看上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紧接着，陈归海和白和尚刀掌再次相交，却没人再感受到之前的震颤。在所有人的感知中，场中两人的交手变得平和起来。
林宇非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精神力大进的他，是少数能感受两人的“势”进而得益的人。可是张宇初这一出手，将场中两人的“势”完全屏蔽，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了。
陈白两人的交手都极其朴实，势的外溢被屏蔽，能看到的，也就只是小孩打架一般的对砍了。
与林宇非相同的，是陈一刀和言道乾。言道乾修得星天傀儡之阵，精神力同样很强；陈一刀虽然也大受震荡，脸色惨白，但也一直很专注，显然是想从中有些收获。张宇初出手，陈一刀的神色明显松弛了不少，可是脸上的失望也是很明显的。
不过也没办法，相比他们这些人，场中有更多的人显然已经完全经受不住。不说看台上，就算他们这三十六天罡位上，也有好几个已经摇摇欲坠，像石玲这样的小姑娘，此时已经晕过去了。
“真郁闷！”陈一刀闷闷地说了一句。
林宇非没有作声。他看着正在石玲身边忙活的张仲坚和叶枫，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陈白二人的交手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连续几十次的交击之后，白和尚停止了出手，陈归海也顺势收起了刀，背负在身后。
“这罗天大醮之上，果然是高手如云啊！”
白和尚依旧直立，但是距离开始时的位置稍稍有些后移。他宣了个佛号，目光下垂看了看自己脚尖前方那尺余长的痕迹——那是被强行推后时双脚摩擦所致。
“施主道法通神，是贫僧输了。”
“大师过谦！”
陈归海也行了个礼，答了一句，而后两人一起在传送的光芒中回到座位。
“京城陈归海，胜！”
宣读了胜者的主裁，这次却没有再次宣布下一场的祖师探符。看台上所有清醒着的人都心中愕然。不过没等众人有所反应，上空传来了张宇初的声音。
“时近正午，天罡斗法暂停，各人可离场休息。未时五刻，斗法重开！”
张宇初宣布完毕，人便消失。只是这次，看台上的嘈杂声没有那么热闹了。
三十六天罡位这边，人们也开始陆续站了起来。石玲看起来还没有清醒，张仲坚和叶枫还在那里忙活。
“生长能力，看来对精神的恢复效果不大啊！”林宇非甚至听到了叶枫的抱怨。他犹豫了一下，也站起身来，向着石玲的位置走去。
起身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向四周的看台上看了一眼，心里立刻一跳。
和先前那次休息的情形不同。这次的看台上，有一多半的人都没有动，都是坐在那里，神情呆滞，显然还没有从刚才那一战的影响中恢复过来。
林宇非甚至看到，有很多身着道袍的天师府弟子从各个通道的入口中涌出来，散布在看台的各处，看来是要去救治受到影响的人。
“势的对撞，影响这么大的吗？”林宇非边走边想着。
刚才他还像陈一刀一样，对于张宇初隔绝了势的外溢有些不满，直到此时看到看台上的惨状，才忽然觉得后怕，同时也有些羞愧。
自己是不是，太过于自私了？
“不必在意，我们永远不可能兼顾到所有人的感受。”张仲坚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林宇非的走神。
林宇非一愣，知道自己刚才又把心里的想法明确表现在脸上了。他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倒是也不以为意。应了张仲坚一声后，目光也投到脸色惨白，尚未清醒的石玲那里。
“还没有清醒吗？”林宇非问道，“说起来她的能力不也是幻境吗？怎么精神力这么……不行？”
“他们这些纯粹的能力，都是先天带来的，不需要太多的精神力来维持，所以通常不会也没什么办法去修炼，所以不能一概而论。看这姑娘之前的表现，只怕她连怎么控制精神力都不清楚。”张仲坚低声道。
“这样吗？”
林宇非下意识地看向天罡位上的另外几位能力者，果然发现他们大多都脸色发白，状态很不好的样子。不过有两个例外，其中一个林宇非还认识，就是那个路然。此时他已经站起身，趴在看台边缘，四处张望着。
至于另一个，也是个年轻人，不过不像路然那么懒散。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怎么看都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像个能力者，倒像是个白领精英。林宇非想了一阵子才想起他的名字。
念师，弋帆。
念师的话，精神力应该是很强的，不受影响也不奇怪吧。
林宇非没有向张仲坚询问什么，自己心里做出了判断，便收回了目光。只是扭回头的时候，目光扫过还趴在看台边缘的路然，忽然心里一动，径直向路然走了过去。
路然趴在看台边缘的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在看台上来回的扫视。
和大多数纯能力者一样，他也是受了邀请后，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
他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刚刚成为光荣的家里蹲的一员。来这里之前，他的能力只是用于戏弄一下别人，或者在网上接一些奇怪的悬赏赚些零花钱。直到有一天接到了一封请柬，上面的落款是龙虎山天师府。
喜欢看漫画的他知道这个地方，但是从未想过现实中真的有这样玄幻的地方。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对这个地方充满好奇，每天的空闲时间全部用于在这里游荡，可惜秘境里有禁制，即使带了手机也没法拍照。也就这一点遗憾让他每天都要叹气。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
“你好。”
路然心里一紧，抬头向声音的来处看去。
林宇非站在他的左侧，一只手扶着看台栏杆，正在看着他。
路然心里一阵紧张，下意识地就想要往后退，终于是忍住了——老子又没招惹他，怕个什么劲啊！
“有什么事吗？”路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刚才的事，对不起啊。”林宇非低声道，“我的那个梦境牵扯到了一些过去一些不好的回忆，所以有些失控了。”
“都说没事啦，你不用道歉。”路然心里松了口气，摆摆手道，“我这个能力，经常会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变故，因此这个对我来说算是家常便饭，你完全不用在意的。”
“嗯，没事就好。”林宇非说完，犹豫了片刻。
“你……还有什么事吗？”路然忽然又有些紧张起来了。
“是……是这样的，”林宇非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你之前说你能力是把人拖入梦境是吧？”
“是啊，”路然道，“拖入梦境的时间就是你被某一片树叶遮挡视线的时间长度。只不过梦境中思维的速度是被无限加快的，所以旁人看来短短的一瞬，你的感觉会很久很久。当然啦，具体多久，完全取决于你梦境的长度。”
“哦，我不是问这个，你不用解释。”林宇非有些尴尬，心想先是石玲，然后是这个路然，这些能力者们都没有为自己的能力保密的自觉吗？
“那是？”路然疑惑。
“我看好多书上说，人在梦境里梦到的，可能是埋藏在自己潜意识里的记忆，是这样吗？”林宇非努力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那些东西，斟酌着用词。
“这个……我还真没特意思考过。”路然挠挠头，“不过嘛，梦境这东西，表现的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种就是人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里出现的就是你当下关心的，只不过在梦境里的发展多少会有扭曲。另外一种，确实我的一个体验过我能力的朋友说过，梦境里出现的是他自己完全没有印象的，后来向家里人确认过，才知道确实是他小时候经历过的，只是他自己忘了。像后一种的话，我觉得说是潜意识的东西也没什么错……你怎么了？”
路然一边思考一边说着，说完后才发现林宇非的脸色早已变得非常可怕，狰狞中带着茫然。他不由自主地又向后退了一步，心想这不会又对着我发疯一次吧？
林宇非却像是忽然惊醒了一般，身子猛然一激灵，对着路然点点头，说了一句：“谢谢你。”转身就走。
“你真的没事吧？”路然跟在后面问了一句。
林宇非没有回答。他浑浑噩噩地走到张仲坚身边，说了一句：“我回去休息一下。”也没有等候答复，转身就走了。张仲坚正和叶枫帮石玲恢复，也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只是说了一句：“注意时间。”
回到住处的一路上，林宇非都没能正常地思考。他脑子里一直在轰轰作响，直到打开房门，躺在床上后，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路然的回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推测，但在林宇非听起来，已经算是非常肯定的回答了。
他的梦境，确实能够让人梦到潜意识里的东西。而自己和他的那场比试里，自己见到的那些，林宇非确定自己的记忆里没有。
非但没有，甚至和他现有的记忆，还有些冲突。
第三段梦境，那是自己记忆里已有的，没什么偏差，可以不论。
第一段梦境，父母带着妹妹离去了。
偏差一，自己的记忆里，父母是小时候出了车祸身亡，而不是离去。
偏差二，妹妹还在，现在还在西原市工大读书呢。
哪个是真的？
第二段梦境就更不用说了，自己甚至变成了一只猫，这就有些荒诞了。
可真的荒诞吗？
紧接着，自己就想起了捡到蝴蝶的经历。自己在六岁还是七岁时候捡到蝴蝶，可不就是在那条河边吗？
可自己的梦境里，为什么会有蝴蝶的视角？
然后是第四段。正是这段梦境，让自己忽然发狂，险些折断路然的脖子。
这段梦境里，有个人（或者别的东西）出现在自己家里，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包括这个城市，都毁掉了。
这个偏差就更大了。
城市还在，自己的家还在，妹妹和蝴蝶也都在，自己的一切并没有失去。如果从这个梦境上判断的话，这个梦境的出现，完全没有依据。
四个梦境到处都是谬误，到处都是矛盾。仔细思考的话，这分明就是一个荒诞的梦境，搞不好就是路然说了谎。
可如果不是呢？
老师来到云山县已经接近三个月了，师兄则更久。自己的记忆有了问题，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否则自己不会连行炁的方法都忘了。
这样一来，难道这几个梦境是真实的，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那尚且存在的城市、蝴蝶，还有妹妹，又怎么解释？
越想越茫然。林宇非苦恼的抱着头，几乎要在床上打起滚来。
就在此时，又一个记忆涌入脑海，是两个多月前，自己在云山县第一次见到老师的时候。
关键词是两个字：离开。
当时他问云还，有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云还的回答是：“我离开的时候，他们也刚刚离开。”
当时他的情绪有些混乱，没有注意到云还的表情。可如今想起来，云还的表情，似乎是有些奇怪的。
老师说的离开，和我理解的离开……是一回事吗？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记忆复苏。脑海里云还那时候的神色越来越清晰，他心里的怀疑也越来越大。
难道老师说的离开，和我理解的不是一回事吗？父亲和母亲，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离开？
林宇非再也躺不住，飞快地坐起身来，推开房门就来到正房。
“玄清求见老师。”
“玄清，求见老师。”
“玄清！求见老师！”
林宇非渐渐地焦躁起来，忍不住就要上去推门。就在他的手将要碰到房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玄如的声音：“老师的话，他没有回来。”
林宇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头向玄如行礼：“师姐。”
“老师正在和其他四位掌教一起商谈天罡斗法之后的事宜，中午没有回来，直接去观礼台了。”玄如道，“你找老师有事吗？”
“有些事，想请教一下老师。”
林宇非刻意地压低声音，脸上装出了不太紧张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表情管理的能力有多烂，可这时候也无可奈何：“师姐你回来有什么事吗？”
“已经未时四刻了，师兄让我来叫你过去。”玄如淡淡地说。
林宇非一惊。
张宇初宣布上午结束的时候，他关注了一下看台边缘处的计时钟，显示是午时四刻。自己这浑浑噩噩的思考，居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了吗？
“知道了师姐，我们这就走吧。”
林宇非强行压抑住自己的疑惑，率先走在前面。他心里乱哄哄的，也没心思说什么；玄如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想见老师的话，你不如等到天罡斗法结束后，那时候老师比较空闲。”跟在他身后的玄如，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林宇非愣了一下，点头应了一声。随后两人进场，各展身法回到了座位。
“出什么事了吗？你脸色很难看。”
张仲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宇非一愣，抬头向最右边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在他右边的言道乾看他摇头，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即恍然。
“没事就好。”张仲坚声音温和，“下午的斗法还有不到半刻钟。状态不好的话，闭上眼睛静坐一会吧。情绪不稳，比试会受影响的。别忘了你的目的。”
林宇非微微一愣，目光望着地面，再次点点头。没法行炁，他是无法入定的，所以他也只能闭上眼睛，轻轻地深呼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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