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皇宫里的第一天，还算宁静，有建业帝与芳华在背后替嘉怡撑腰，哪怕太监宫女们想就此发表点闲言碎语，也只能打碎了话题，硬往肚子里塞。不过，即便有流言蜚语，嘉怡也并不会往心里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成了她的行事风格之一。
假如，没有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这样的宁静，是可以从白天延续到夜晚的。可惜，没有如果。当一张写有熟悉字迹的纸条，被她从木架上取出时，嘉怡整个人，顿时傻了眼。“这……这是他的……”
是修文的字迹，嘉怡只一眼，便能认得。
纸条上写了一首歌词，约莫着，是修文练字时的作品：“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纸条的右下角，盖了半块属于修文的印章。
不想则罢，一旦开始思考，便怎么也停不下来。修文真是个神奇的存在，自从上官良成出事后，便再也没有与嘉怡有过任何书信来往。嘉怡怨过，恨过，但始终无法将修文彻底从心里清除。
“小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柳絮托了一盏油灯，朝嘉怡走了过来。“夜深了，该休息了吧。明日，太医还得来替你检查身体。”话音刚落，柳絮便注意到嘉怡手中的纸条，有些好奇，正准备瞅一眼。
但嘉怡的反应，有些出乎柳絮的意料。她并未大大方方地将纸条递过来，而是立刻藏在衣袖里，神色有些慌乱，“没什么，也许是打扫的时候留下的垃圾。丢了，便是。”
真的是这样吗？柳絮有些不信，但并未多问。这大半年里，嘉怡越来越学会隐藏自己的心事，或许是不想让旁人担心，又或许是，信不过旁人。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柳絮都明白，这不是嘉怡的本意。
“那早点休息，小姐晚安。”柳絮将油灯放置在床边，拍了拍嘉怡的肩膀，离开前，有些不放心地回看着嘉怡。常春宫有处单独的庭院，而柳絮的房间，在院落里的另一侧，得穿过半条走廊。
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有些记忆，不按下打开的按钮则已，一打开，便是一阵潮水，怎么收也收不住。就如现在的嘉怡，明明已经躺下了，可一闭眼，所有的身影便指向一个人。修文，这是她年少时的白月光。
“长亭外……古道……古道……古道……”学堂内，小修文连着重复三次，但仍然没能想到准确的字眼。太傅拿着戒尺，毫不留情地打了他的手掌心，使得他捂着左手，连连“哎哟”，浮夸的演技，就差掉出眼泪。
“这么简答的内容，小王爷，我看你是根本没有用心。”这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别处受了气，太傅的怒火特别足，一点就炸。偏偏小嘉怡在背诵课文的时候没有出错，他是只好把怒气洒在小修文身上。
“边……边……”小修文挨了打，绞尽脑汁，好不容易终于又憋出一个字。但接下来的内容，无论如何，他也想不起一丁点儿。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昭文太子无视了他求助的目光，只干咳了两声，表示爱莫能助。
“伸手！”太傅怒意正浓，眼看小修文的左手怕是保不住。
“别……别打了，太傅，我认罚。”好汉不吃眼前亏，小修文赶紧低头认了个错。有小嘉怡作为日常榜样，小修文想要学个道歉的模样，还是可以手到擒来。“我自罚抄十遍，太傅你看可以饶过我吗？”
“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可以放学。”小修文好歹是恭亲王，太傅不可能不顾及到这点，给他个台阶，也是可以往下走的。“明日，你得倒背如流。否则，接着受罚吧。”太傅撂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学堂。
太傅前脚刚走，小嘉怡便在下一秒转过身，眼巴巴地看着小修文。被惩罚是小嘉怡的家常便饭，她很能理解小修文的心思。“修文哥哥，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帮你抄一点。”
“不用啦，嘉怡妹妹，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一会儿若是天色变暗，回去会不安全的。”小修文咬了咬笔头，明明想要小嘉怡多留会儿，却不得不说着违心的话。“王兄，你送送嘉怡妹妹好吗？”
“真的不要我帮你抄吗？我这字迹模仿，可是很厉害的。”小嘉怡吐了吐舌头，就差直接躲走小修文手中的笔杆，现场为他表演一番。“你若是不信，可以写一段给我，我再写一段给你，让昭文哥哥猜一猜。”
“猜什么？”昭文太子正在整理桌面，并没有仔细倾听二人的对话。
“当然是猜，哪一份是修文哥哥的字迹，哪一份是我的字迹。”小嘉怡露出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想要办的事，那是一定会认真做、认真办好的。“若是能将昭文哥哥糊弄过去，那明日，想要糊弄太傅也就变得简单。”
“你呀你，怎么满肚子都是这些歪主意。就不怕什么时候翻个船，被太傅看破你的诡计吗？”小修文拿小嘉怡实在无可奈何，嗔怪的语气里，多了些许玩笑的成分，只好点点头，表示愿意接受小嘉怡的帮助。
“咳咳，不过呢，你可得记住哟。这首词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难得见到小修文受罚的模样，小嘉怡有些得意，学着太傅的模样，有板有眼地进行教导。若非她记不住后面的内容，只怕便得一口气接着说下去。
“王弟，我也来帮你吧。咱们三个人一起写，快一些。”这话能从昭文太子嘴里说出来，倒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一向最守规矩的他，向来不会背着太傅做这些小动作。看来，昭文太子也有破例的时候。
想到这里，躺在床上的嘉怡不自觉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是难得的自然。那些年可真是好，能无忧无虑地在学堂里度过每一日。偶尔嬉笑，偶尔吵闹，但都是童年里最美好的记忆，任何人，也夺不去。
只是，谁能想到，长大后的三人，却各自有了各自的疏远，再也无法聚在一块儿，好好说话，好好嬉笑。记忆被拉回到嘉怡眼前，无非只能提醒一点：昨日有多美好，今日便有多凄凉与惨淡。
“罢了，还是休息吧。”嘉怡又笑了笑，但这不自然的笑容，是在嘲讽自己。有事没事，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内容做什么？难道，痛苦还不够吗？心累还不够吗？
在翻身休息前，嘴硬但心软的嘉怡，将纸条折叠妥当，悄悄地放在了枕头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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