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会害怕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其中最为津津乐道的是密集恐惧，除此之外还有幽闭恐惧、深海恐惧、尖锐恐惧、广场恐惧……蛇恐惧、狗恐惧、高恐惧、紫色恐惧、黑暗恐惧、娃娃恐惧……
还有小丑恐惧。
艾薇第一次接触“小丑恐惧症”这个概念并尝试将自己的症状往词条上靠时，她乘坐的国际航班方才冲破了一大块厚厚的云层，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匀速驶往大西洋彼岸。
“当你看到小丑时，你会感到紧张、发抖、惊惧不已，从而导致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如抽搐、焦虑、回避等，可能是由于精神压力过大、焦虑症、恐惧症、社交恐惧或自闭等原因引起……”
“别看那些东西，你什么事也没有，把专心放在学习上，有闲工夫瞎想还不如把你的单词本拿出来看看。”
这是艾薇妈妈给出的回答，尽管小艾薇根本没问她。
莫名被教训的感觉很不好受，但艾薇已经习惯了，她放下那本有关心理疾病的书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厚重的、套了书皮的高中英语乱序版单词书。
虽然那个时候的艾薇只有10岁，刚上小学四年级，还在一个星期前莫名染上了病毒性的风寒感冒。
艾薇看上去很乖，短短胖胖的手指点着书本上加粗了一倍的长单词，嘴里念念有词地默读着后边的读音。
由于感冒还未痊愈，她总是读两句吸个鼻涕，默写两遍又打个喷嚏。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整整半小时，小艾薇觉得自己值得一个鼓掌，因为这超过了10岁小孩专注时间的平均水平。
她打算歇会儿再背，就像上课下课一样，在她给自己安排的时刻表里，这是可以松懈的“课间十分钟”。
小艾薇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没有声张，更没有打扰在一旁学习英国律法的妈妈，毕竟妈妈还没有发话让她休息，她这样算偷懒耍滑。
艾薇稳稳当当地坐在座位上，手指点着单词，嘴里不断动弹，眼皮半拉着，鼻子耸动着，就像一个家长都乐意买回家的“乖孩子手办”。
渐渐的，艾薇的手指不动了，她的思绪又飞到了“小丑恐惧症”这五个血红的大字上。
她基本可以确定自己患有“小丑恐惧症”，书上列举的症状她全部吻合，甚至已经严重到影响她的正常生活了。
但她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恐惧小丑只是一方面，这很好解释，因为她讨厌小丑脸上那些鲜艳得过了头的油彩，油彩挡住了小丑的全部伪装，除了它的眼睛和嘴巴。
而小丑的眼睛……疲惫、憎恶，和上弯到苹果肌的、表示快乐的嘴角毫不相干。
而小丑的嘴巴……灵巧、多变，和那层油腻厚重的面纱、或是面具大相径庭。
这样的反差令她感到恶心，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阵从心底涌上来的恶心。
因此，她害怕看见小丑，害怕看见红艳的嘴角和浑浊的双眼。
另一方面，艾薇害怕那些伴随小丑而来的可怕灾难。
这就不好解释了……艾薇查阅了好几本书籍和好几次网络也没有找到合理的答案。
伴随小丑而来的那些灾难没有来由、没有案例、更没有联系……
艾薇第一次遇到小丑时刚满五岁，当时，城市那边新开了一家大商场，为了奖励艾薇获得朗诵比赛的一等奖，妈妈和爸爸带她去了商场7楼的麦麦餐厅。
麦麦餐厅是一家西式快餐店，主营的汉堡薯条炸鸡在当时非常受小朋友的欢迎。
为了迎合市场的主流客户群体，也为了和对面的肯基基互相竞争，麦麦餐厅一落地便推出了麦麦大叔这个形象代言人。
肯基基的形象代言人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爷爷，而麦麦大叔则是一个梳着红色蓬蓬头，穿着黄色连体裤，有着红色小球鼻子的，一个会吹气球、抛彩球、送冰淇凌的——小丑……
毋庸置疑的是，麦麦大叔给全世界的小朋友带来了数不清的欢乐和美好，可对艾薇却不是。
当她看到红鼻子小丑诡异的微笑和黑洞洞的眼睛时，小艾薇忽然就陷入了一阵心悸颤抖的恐慌，那一时刻，全世界好像都在天旋地转，猛兽般朝她扑来。
她用了好大力气压制喉咙的颤动才没有尖叫出声，好不容易站稳后，她又发觉自己喘不上气了，明明是生来就会的技能，可她却好像陡然忘了似的，这让艾薇格外懊恼。
她傻站在原地，没人发现她的不对劲。
站在店门口的小丑笑着给小艾薇递来了一个果冻盒装着的冰淇淋，冰淇淋是白色的，上面裹了一层暗紫色的粘液，可能是莓果、可能是葡萄、如今看来更可能是熟透的桑葚。
但不管这层暗紫色粘液是什么味道，它的颜色都很不妙，这让艾薇又反起了胃。
她浑身发着抖，双眼死死盯着小丑手中的冰淇淋，粘液的中心撒了一些黑色的小籽，小籽表面是光滑的，鱼籽一样的大小，眼珠一样的形状。
不知是不是幻觉，艾薇总觉得那些小籽马上就要睁开眼睛，露出骇人的红血丝眼球，眼球中间的瞳孔形态各异，有全黑的、有橙黄的、有分散的、还有三个聚在一块的……
可即使是这种情况下，小艾薇受到的压力依然不小，小丑不厌其烦地推销着手里的冰淇淋，一旁的妈妈也在不断催促艾薇上前接下试吃，爸爸鼓着双眼瞪着她，里面满含着不耐烦和厌倦。
于是，小艾薇做了个这辈子最重大的决定：
“我不吃麦麦了，我要吃肯基基。”
说完，不等在场的三人回应，艾薇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妈妈的手，迈开大步迅速跑进了商场对面的肯基基。
面对妈妈随后而来的质问，艾薇两眼一翻，随便编了个理由：“我喜欢年纪大一些的肯基基爷爷。”以此蒙混过关。
随后的就餐不算愉快，在那次用餐中，艾薇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汉堡薯条和可乐鸡翅，甚至还在套餐之后额外点了一份淋满了草莓酱的圣代。
可妈妈的指责和爸爸的说教充斥了她的整个用餐过程，两人对她说的话都不大中听，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令人烦躁……
再加上方才遇见小丑的惊魂未定，艾薇的味觉似乎都被恐惧的漩涡所淹没，只能在余韵之中机械地进着食。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这三个词语第一次整齐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像一根尖刺，扎入了她的脊椎，穿过了她的脊背……
更瘆人的是，这样的状态很快又出现了。
第二次出现是三天后，她在餐厅吃饭时听到了一则冰冷的新闻：
“xx市麦麦餐厅在过去一周内发生多起食物中毒事件，中毒人群多发生在两岁至十四岁的孩童之中，现已造成3人死亡，200余人受伤……警方在初步侦查后锁定了嫌疑人文某，据了解，文某在一周前通过社会面试进入麦麦餐厅任职，一周的工作均为在麦麦餐厅门口扮演小丑吸引顾客……目前警方正在全方位搜寻嫌疑人……”
“小丑……冰淇淋……”
艾薇不可思议地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红鼻子小丑，手中的汤匙像沙子一样轻盈地落在了饭碗旁。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又不会呼吸了，小艾薇的脸憋得通红，以至于她必须在心里给自己念口号才能顺利完成吸气和吐气。
“妈妈……”她轻声唤道，“爸爸……”
没有人回应，妈妈和爸爸两人都没听到电视正在播报的新闻，甚至在晚餐期间，他们都没抬头看向对方，也都没有发现小艾薇的异常。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第三次就更快了，在新闻报道麦麦小丑事件的明早，艾薇被爸爸妈妈带上了离婚诉讼的法庭。
一切都很顺利，由于爸爸出轨证据确凿，财产和艾薇都被判给了妈妈。
那场法庭很严肃，开庭前所有人都绷着一口气，结束后所有人都绷了两口气，除了艾薇……
她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明白“离婚”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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