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灼灼，炙烤着如蛋壳一般碎裂的大地。
灌溉农田的水渠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干涸的黄土，一只土黄的僧鞋忽然踏在这片死寂的黄土之上。
衣着破烂的僧人俯下身体，用手指从土中勾出一片枯黄的草叶，这是一种颇具生命力的植物，但此时居然也落得焦死的下场，僧人忍不住轻轻叹息。
“这里的大旱恐怕百年难见，丰京那边为何还不派修士前来布雨？”
他已经徒步走了百里，百里之内，皆为黄土，流离失所的百姓如同野兽一般向着南边奔逃，其中无数人被饿死晒死，景象简直如人间地狱。
少年僧人将目光放远，不远处出现出现了一个个人影，他们脸色乌黑，瘦骨嶙峋，身上穿着的布条散发着浓烈的臭味。
“又是一群难民……”少年僧人感到怜悯，这时，这群难民向他靠近了。
少年僧人一阵警惕，在绝境的时候，人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的。
他缓缓摸向身后的佛刀，心中暗暗道了一声罪过。
难民似乎觉察到了他周围变化的灵气，旋即远离了他。
僧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师，你有粮食么？”这时，一个长发女人走到少年僧人面前，言语恳切地问道。
僧人充满歉意地道：“抱歉，施主，小僧的粮食已经在前些日子分给其他难民了，现在小僧也饿得慌啊……”
他脸色发青，两颊的骨头都凸了出来，所言非虚。
女人咬着嘴唇，双手摸向胸前的包裹，似乎要拿一些什么。
僧人静静地注视着女人，神情从疑惑变为悲悯。
女人捧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婴儿，声音低低地说道：“大师，您有儿子么？我们换着吃吧。”
她的双目呆滞，神智已经不清楚了，居然在向一个和尚要求易子而食。
僧人望向女人怀中的婴儿，那婴儿身体冰冷，不知死去多久了。
“唉。”僧人叹气，他从背后取出佛刀，敞开僧袍，露出一截手臂。
过了一会儿，僧人抱着孩子的死尸，缓缓走了出去，他的僧袍沾上了点点血迹，在他的身后，一个女人将头埋入双手，如饥似渴地吃着什么。
僧人走了许久，将孩子的尸体带到一片比较坚实的土地上，他将土地挖开，郑重地将尸骨埋入其中。
“阿弥陀佛，愿汝再世可得幸福。”僧人单手放在胸前，口中念道。
他跪坐在这孩子的墓前，沉思良久。
僧人沿路看了许多，从人族之都丰京开始，那里无比繁华，达官贵人们夜夜笙歌，丢弃的酒杯足以堆成一座小山。
丰京外是无数灵山，众多修仙宗门林立，无数修士从天空中飞过，沿路的凡人都要对其跪地俯首，这些修士不需要劳作，凡人们会用粗糙的手向他们献上珍贵的灵石灵草。
然后就是这里了，一场大旱，足以让高贵的人族沦为野兽，他看过太多难以想象的事情，刚刚那个母亲便是其中之一。
“岁饥，民易子而食。”僧人自嘲地笑了笑，人族史官轻描淡写的一笔，此时却如同地狱血淋淋的在他面前展开了。
僧人站起身，继续向西行走，他此行的目的便是寻找长老住持们口中，无所不能的佛祖，他要问问，为何这个世界会是这个样子，难道无所不能的佛祖对于这些苦难无能为力不成？
若不是无能为力，那么至善至美的佛祖就是没有慈悲之心，这个答案更加离谱。
无论如何，僧人都感觉自己的信仰崩塌了，这一路，他必须走过去，自己必须当面质问那所谓的佛祖。
光阴似箭，半年过去了。
僧人走到了人族王朝的边界，从这里往西，是一片茫茫的大山，其中各种野兽出没，仅有金丹期的他显然不可能走出去。
“佛祖，如果你真的存在，那就让我安全走出这片山脉吧。”僧人低声说道，随后鼓起勇气，径直走入这三千大山之中。
山风很冷，僧人身上单薄的僧衣根本难以抵御，不一会儿，僧人就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嘴中喷出大量的白气。
“我必须找个山洞暖一下身体。”僧人想着，即刻开始在附近找寻起山洞。
似乎冥冥之中真有佛祖保佑他，他成功找到了一处狭窄的山洞，将身体挤了进去。
僧人慢慢坐到山洞正中央，生了一团火。
他的身躯靠近火焰，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温暖。
火，人族正是从火中获得力量，因此震慑百兽，崛起于万族之林。
“噼里啪啦。”柴火之中发出噼啪的声音，僧人静静地听着，不免有了几分睡意，他的眼皮缓缓合上。
“喂……”
“喂，那个和尚……”
僧人猛然睁开眼睛，眼中满是恐慌与不可思议。
“有人叫我！”他立刻站起身，一阵毛骨悚然。
这里明明只有他一人，为何会有其他人的声音？
“是我听错了么？”僧人喃喃自语道。
就在此时，他的耳边再度响起了一道声音：“帮帮我。”
僧人终于确认，这个山洞中的的确确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连忙转身，目光投向对面岩壁下方的一蓬野草。
声音是从野草中传来的。
僧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野草。
他张开双手，缓缓拨开野草，一个猴头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猴头勉强抬起，一张奇特的猴脸冲着他龇牙咧嘴：“喂，和尚，能把我头顶上的灵阵抹了么？”
僧人瞳孔骤然缩到极点，他的呼吸声停了一下，然后猛然变得急促。
“你……你是经书上说的，妖？”僧人从牙缝中勉强挤出一句话。
“你在说什么东西？你先帮我把灵阵抹了，帮了我这个忙之后，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猴妖有些不耐烦地道。
僧人勉强接受自己眼前有一个活生生的妖的现实。
他沉吟片刻，好奇地问道：“你的名字什么？”
猴妖摇着头：“天知道，我一出生就在石头里面，名字又是个什么东西？”
“哦，那是一个称呼。”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玄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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