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李明宇把书包甩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明宇，轻一点！”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眉头紧锁，“说过多少次了，回家先洗手做作业，不要一回来就看电视。”
“知道了知道了！”明宇没好气地回应，却仍然一屁股坐在沙发前，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今天篮球队选拔，他因为数学作业没写完而被老师留堂，错过了机会。满肚子的火正无处发泄。
“关掉电视，明宇！”妈妈的嗓音陡然提高，“上次月考才考了七十八分，这样的成绩你怎么上好初中？”
“除了成绩你还知道什么？”明宇猛地站起来，“我错过篮球队选拔了！就因为我没写完那该死的数学作业！”
“你说什么？谁准你说脏话了？”妈妈举着锅铲从厨房走出来，围裙上沾着油渍，“我辛辛苦苦上班，回来还要给你做饭，你就这样跟我说话？”
“我又没求你给我做饭！”明宇吼了回去。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妈妈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嘴唇微微颤抖。但少年人的倔强让他不肯低头认错。
“好，很好。”妈妈轻声说，转身回了厨房。
晚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度过。爸爸加班未归，餐桌上只有筷子碰触碗盘的声音。明宇胡乱扒了几口饭，把碗一推：“我吃饱了。”
妈妈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明宇冲回自己房间，狠狠摔上门。他拉开抽屉，翻出攒下的零花钱——一共八十七块五毛，又往书包里塞了几件衣服和心爱的篮球明星卡片。他要离家出走，让爸妈知道失去他的滋味。
窗外，天空阴沉，隐隐有雷声滚动。明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折叠伞塞进了书包侧袋。
趁着妈妈在阳台收衣服的工夫，他溜出家门，一头扎进渐浓的暮色中。
雨开始下了，起初是细密的雨丝，很快就成了倾盆大雨。明宇撑开伞，站在公交站台下，不知该往哪里去。他原本想去同学张浩家，但想到张浩妈妈肯定会给自己爸妈打电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辆公交车进站，明宇看也没看就跳了上去。随便去哪都行，只要离开家。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乘客。明宇选了个靠窗的座位，看着窗外模糊的霓虹灯光。雨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眼泪。
车到终点站，明宇跟着人群下了车。这是一个他从未到过的街区，路灯昏暗，商铺大多已经关门。他紧了紧外套，感到一丝凉意。
该去哪过夜呢？明宇四处张望，看见不远处有家便利店还亮着灯。他推门进去，铃铛“叮当”作响。
“欢迎光临。”收银台后的老爷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看报纸。
明宇在货架间徘徊，拿了一包薯片和一瓶饮料，走到收银台结账。
“小朋友，这么晚了下雨还出来买东西？”老爷爷一边扫码一边问。
“我...我爸妈在隔壁餐厅吃饭，我出来买点零食。”明宇编了个谎。
老爷爷眯起眼睛看了看他，没再说什么。明宇松了口气，拎着购物袋走出便利店。
他在街角找到一个半开放的公交亭，虽然不能完全遮风，但至少不会淋雨。明宇坐下来，打开薯片包装，小口小口地吃着。已经晚上八点了，他从来没这么晚还在外面呆过。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风把雨丝吹进亭子，打湿了明宇的裤脚。他蜷缩起来，把书包抱在怀里。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汽车驶过，溅起一片水花。
“妈妈应该发现我不见了吧？”明宇想，“她会着急吗？还是会生气我不听话？”
他想起出门前妈妈暗淡的眼神，心里一阵刺痛。
“明宇，妈妈是为你好。”这是妈妈常说的话。
“我知道，可是...”明宇自言自语。
“可是什么？”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明宇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环卫工雨衣的老奶奶站在亭子外。她推着一辆清洁车，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奶奶，您吓到我了。”
“对不起啊，小朋友。”老奶奶把清洁车停好，走进亭子避雨，“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明宇犹豫了一下：“我在等爸妈。”
老奶奶点点头，没有追问。她脱下湿漉漉的雨衣，从清洁车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
“下雨天工作真不容易啊。”她感叹道。
明宇看了看她花白的头发：“奶奶，您这么大年纪还要工作吗？”
“是啊，要养活自己嘛。”老奶奶笑了笑，“你吃过晚饭了吗？”
明宇摸了摸半空的薯片包装袋：“吃过了。”
老奶奶从清洁车袋子里拿出一个饭盒：“我带了点自己做的饺子，要不要尝尝？还热着呢。”
明宇本想拒绝，但饺子的香味飘过来，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红着脸接过了老奶奶递来的筷子和饭盒。
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和妈妈常做的一种很像。明宇咬了一口，突然有点想哭。
“好吃吗？”老奶奶问。
明宇点点头，说不出话。
“我孙子也爱吃这种饺子。”老奶奶望着雨幕，眼神温柔，“他和你差不多大。”
“那他真幸福。”明宇小声说。
老奶奶摇摇头：“他不这么觉得。他爸妈工作忙，经常把他寄放在我家。他总是抱怨爸妈不陪他。”
明宇沉默了。
“小孩子啊，总是看不到父母的爱。”老奶奶轻声说，“我儿子媳妇那么拼命工作，就是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可是在孩子眼里，却成了不爱他的证据。”
雨声淅淅沥沥，老奶奶的话像种子一样落在明宇心里。
“我该继续工作了。”老奶奶重新穿上雨衣，“小朋友，早点回家，别让父母担心。”
明宇点点头，看着老奶奶推着清洁车消失在雨幕中。
已经九点了。明宇拿出手机，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妈妈打来的。他调了静音，所以没听到。还有一条短信：“明宇，你在哪？快回家，爸爸也回来了，我们很担心你。”
明宇握紧手机，心里挣扎。现在回家，肯定会被骂得很惨。但继续呆在外面，又冷又饿。
就在这时，他看见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中年男人，撑着一把黑伞，正沿着街慢慢走着，不时四下张望。
是爸爸！他下班回家了，现在还在冒雨找他！
明宇下意识地缩到柱子后面。透过雨幕，他看见爸爸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疲惫。爸爸的西装裤脚全湿了，显然已经在雨里走了很久。
“明宇！李明宇！”爸爸大声呼喊着，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
明宇从没听过爸爸这样急切的声音。在他印象里，爸爸总是沉稳的，冷静的，甚至有些严肃。不像现在这样...慌张。
爸爸穿过马路，朝公交亭走来。明宇无处可躲，只好僵在原地。
“明宇！”爸爸看见了他，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快步走过来，伞都顾不上打正，雨水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
“爸...”明宇低下头，准备迎接责骂。
但爸爸什么也没说，只是脱下外套披在明宇身上，然后紧紧抱住了他。这个拥抱如此用力，几乎让明宇喘不过气。
“回家吧，儿子。”爸爸的声音沙哑，“妈妈快急疯了。”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父子俩沉默不语。明宇偷偷瞥了一眼爸爸，发现他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鬓角也有了几根白发。爸爸老了，而他从未注意过。
到家门口，爸爸掏出钥匙，却没能打开门。门从里面打开了，妈妈站在门口，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
“明宇！”妈妈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哭出声来，“你跑到哪里去了？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逼你了，只要你平安回来...”
明宇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情绪如此外露的妈妈。在他记忆中，妈妈总是强势的，严厉的，从不会这样脆弱地哭泣。
“对不起，妈妈。”明宇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不该说那些话，不该离家出走。”
妈妈摇摇头，抚摸着他的头发：“是妈妈不好，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快进来，我热了姜汤，别感冒了。”
家里弥漫着姜汤的香气。明宇喝着热乎乎的汤，看着父母关切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怎么找到我的，爸爸？”他问。
爸爸笑了笑：“我去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最后在公交公司查到了你乘车的线路。那条线路上有几个终点站，我一个一个找过来的。”
明宇想象着爸爸在雨中一个接一个车站寻找他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
“我们明宇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妈妈轻声说，“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好吗？妈妈答应你，会认真听你说话。”
明宇点点头：“我也会好好跟你们说，不再乱发脾气了。”
那天晚上，明宇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渐弱的雨声。他起床去洗手间，经过父母卧室时，听到里面低低的谈话声。
“...都是我的错，给他太大压力了。”是妈妈的声音。
“我们都有责任，”爸爸说，“以后多抽时间陪陪他。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儿子。”
“嗯...明天我请半天假，带他去买那双他想要的篮球鞋。”
“我陪你们一起去。然后我们一家去看电影，好久没一起出去了。”
明宇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但这次不是委屈的泪，而是温暖的，安心的泪水。
雨停了，月光透过云隙洒进房间。明宇从书包里拿出那套宝贝的篮球明星卡片，轻轻放在书桌上。然后他打开作业本，开始写剩下的数学题。
窗外的街灯下，积水映着月光，像一面面破碎的镜子。而在这些镜子里，仿佛还能看见不久前那个在雨中寻找儿子的父亲的身影，那个在家中坐立不安等待的母亲的愁容，还有那个终于明白——父母的爱有时藏在严厉背后，有时藏在忙碌之下，但永远不会消失的男孩的影子。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原来是回家的召唤。而家，永远是风雨中最温暖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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