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页与王芸走在潮州城的大街上，天空中乌云密布，现在虽没有下雨，但看上去也不会太远了，证据就是两人脚下主动变得潮湿的石砖路。
茶摊的位置并不难找，两人很快便找到了地方，那里还是老样子，看上去一推就倒的简陋结构配合上足以用凄惨来形容的支撑物，两者组成了简易到极致的遮蔽处。
在那下方，一个年轻人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不断给他四周的客人递茶递酒，亦或是送茶点打扫桌椅。
而在那处茶摊的角落处，正有个酩酊大醉的老人歪倒在桌子上，他像是正在做一个扭曲畸形的梦，张开的五指随着梦的起伏不断开合着，整个人时不时会抽搐一下，抖落盖在身上的破长衫。
而每当年轻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会走上前将长衫捡起重新盖在老人的身上。
景页与王芸两人看到这一幕，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情以及……诧异。
因为他们发现，原本有着龙王血脉长相的茶摊年轻人此时已然是一副正常人的模样，原本的青灰色皮肤，以及宽大的嘴巴还有外凸的眼珠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太阳晒黑的褐色皮肤以及正常的人类五官。
之前的一切仿若被套上了滤镜的噩梦，此时只不过是把最不和谐的那部分滤镜给摘除了。
出于谨慎，景页跟王芸先是在茶摊附近观察了一会，在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才走了进去。
年轻人在见到景页跟王芸之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将手中的茶壶跟茶碗放了下来，一边擦着手，一边走上前礼貌的问道：
“两位客官这是要喝点什么？我这茶摊虽然简陋了些，但东西齐全，各种茶和酒都有。”
不加掩饰的客套，没有任何裂缝的微笑，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透露着一个信息：你们是初次见面的客人。
景页与王芸脸上的诧异更盛了，因为对方表现得像是完全不认识自己两个人。
这样来看的话，这年轻人似乎是被剥离了一切涉及鲛人的元素，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而对于深入鲛人事件的景页与王芸，这年轻人也连带着一同遗忘了。
踟蹰再三，景页还是决定不去干涉这年轻人的改变，毕竟事已至此，而对方的变化源自于那不可言说的存在，尽量还是别贸然触碰比较好。
于是……
“我们是来找沈老的，以前曾受过他老人家的帮助，今天是特意来感谢他的。”
景页的表情滴水不漏，一副认真感激的模样。
年轻人闻言怔了一下，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了看正在酣睡的老人，接着又转过头看向景页两人，点了点头低声道：
“沈伯在睡觉，两位客官来的真不是时候，他老人家脾气不好，不如晚些时候再来？他一般那时候才醒。”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同时五官配合的下移，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像是怕被老人听见似的。
景页见状则是笑了笑道：
“多谢小哥提醒，不过恩人就在眼前，我们怎能视而不见呢？小哥你莫要担心，我们不会吵醒恩人的，这样，这些钱就当是我们在你这买两个座位，就在这等着沈老醒过来就好。”
说完景页从怀里拿出了一大锭银子递到了年轻人的手中。
年轻人有些震惊的看着手里的银子，要知道这些银子别说买两个座位了，即便把这里的酒全部包下来都没问题。
“好嘞！客官你随便坐！”
像是怕景页反悔一样，年轻人赶紧将手里的银子塞进怀中，紧接着就近拉开了两把椅子，用袖子在上面擦了又擦，示意二人坐下。
但景页跟王芸并没有坐，而是走到了老人旁边，在同一张桌旁拉开了两把椅子，坐了下来。
年轻人见状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自己怀里银子的分量后，还是打消了开口的念头，转而拿出茶摊里最好的茶和茶碗，在两人面前各倒了一碗。
景页跟王芸看起来丝毫不在乎旁边老人的震天鼾声以及那浓烈的酒气，彼此仅仅是拿起各自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后，便坐着不动等待着老人醒来了。
年轻人见状，也就不再打扰景页跟王芸了，忙着招呼其他客官去了。
在等待的期间里，年轻人偶尔会来给两人的茶碗里添水，次数多了之后，他发现景页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双眼紧闭如同入定的老僧，若不是茶碗里的水会变少，他都快以为景页睡着了。
而另一旁的王芸则是一直在捧着一本医书仔细地阅读着。
时间很快来到了傍晚，景页像是有预感一般提前睁开了双眼，望向了趴在桌子上的老人。
像是为了响应景页的目光，老人浑身颤抖了一下，结束了不断搅动着他大脑的梦，在烂醉与清醒之间的撕扯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见老人醒了，景页并没有直接开口说话，而是将自己面前盛满茶水的碗推到了老人面前。
老人那浑浊的双眼扫了一眼景页，表情未变，紫红色的嘴唇上下粘腻的挤压了几下，发出一阵让人难受的喘气声，随后拿起茶碗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微凉的茶水像是将老人残留的酒意卷走了几分，他看着景页的眼睛清明了几分，但也仅仅是几分而已，在认出来旁边坐着的人是景页跟王芸后，他的表情先是变得有些吃惊，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虽说老人的表情变化仅在几息之间，但这足够可以让景页推测出很多事情了，就比如说……
“沈老，你应该都还记得吧？”
景页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平静，像是在说一个极其平常的事情，一旁的王芸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景页话里的意思，但看到沈老在听到景页的话后，依旧面无表情的样子后，她便反应过来景页话里的意思了。
沈老似乎和自己一行人一样，并没有被抹除关于鲛人的一切记忆。
深吸了一口气，王芸在一旁低声问道：
“沈老，关于潮州城那些消失的有着龙王血脉的人，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然而沈老却没回答王芸的问题，而是直勾勾的看着景页，半晌后才沙哑着嗓子说道：
“跟我来。”
说罢起身，头也不回的朝着街道另一侧走去了。
景页与王芸对视了一眼后，便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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