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训练有素、后勤充足、指挥得当的正规军队,去剿灭一个困守孤城、穷途末路的江湖帮派,只要统帅不傻,任何人都能预见这场不对称对抗的最终结局。
不出意外的话,名噪一时的幻乐府府主戏龟年,连同他视若生命的蓬莱殿,今夜必将葬身于此,化作历史尘埃中的一缕青烟。
这一点,稳坐中军、运筹帷幄的平田军主将刘懿,心如明镜。而身处绝境、力竭技穷的戏龟年,在驱万鸟赴死之后,倚靠着那株焦黑的古松,感受着生命力如同指间流沙般飞速消逝时,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一首饱含悔恨与自嘲的小诗幽幽吟罢,戏龟年再次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冰冷的树皮硌着他早已麻木的后背,夜风吹过他汗湿粘腻的鬓角,带来刺骨的寒意。一个混杂着不甘、愤怒和求生欲的念头,在无边的悔恨与冰冷的绝望深渊中,如同狂风里最后一星残火,顽强地、扭曲地升腾起来:
看来…得想想办法了…我戏龟年纵横一生,名动天下,岂能…岂能像条野狗般,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片废墟之上?绝对不能…不能就这样结束…
夜风呜咽着掠过,卷起几片沾满血污、焦黑卷曲的羽毛,在空中打着凄凉的旋儿,最终无力地飘落,融入脚下那片被鸟尸和灰烬覆盖的、如同巨大坟场般的焦土。
蓬莱殿废墟之上,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的肉香和羽毛烧灼的怪异气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以生灵涂炭为代价的、惨烈而徒劳的抵抗。
数里之外,平田军大营,篝火噼啪。
候宇途是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不见兔子不撒鹰。
他勒马立于军阵之前,眯着一双锐利的眼睛,远远眺望着蓬莱殿前那万鸟焚空的骇人景象和依旧倚树不动的紫色身影,心中暗自咂舌:‘这千年老王八,蛋藏得还真深!临死了还能摆出这么大一个阵仗!’他掂量了一下,觉得此刻强行骑兵冲锋,面对对方可能还残存的、未知的搏命手段,未必划算。
“啧!”他咂了咂嘴,脸上露出一丝意兴阑珊的表情,随即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仿佛驱赶苍蝇般对副官下令:“算了!佯冲个屁!瞧这架势,冲过去还得沾一身鸟毛血污,晦气!传令,走啦,回营睡觉!”
说罢,他不再多看废墟一眼,自顾自地一扬马鞭,轻轻抽在坐下良驹的臀侧。那匹出自凌源山脉的神骏黑马早已通灵,昂首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四蹄腾空,放蹄快跑。身后五百骑卒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动作整齐划一,马蹄声由密集转为疏朗,很快便融入了身后的黑暗,消失不见,只留下滚滚烟尘在清冷的月光下缓缓飘散。
回到营中,候宇途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亲兵,大步走到水缸旁,再次舀起一大瓢冰冷的清水,仰头“咕咚咕咚”地酣畅淋漓灌了下去,冰水刺激着喉咙,也让他因连续指挥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他随手用袖子抹去下巴的水渍,目光锐利地看向侍立一旁的副官,声音沉稳不容置疑:“立即召集下一轮佯攻的弟兄,人不卸甲,马不离鞍,随时待命!”
“喏!”副官抱拳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就在这时,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传来。候宇途回头,只见刘懿身披一袭青衫,缓步走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在刘懿身后,另一批五百人的骑卒已经高举火把,整装待发,橘红色的火光跳动着,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金属甲叶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恰似刘懿剪除幻乐府的决心。
两相对视,候宇途眯起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脸上瞬间绽放出粗豪而自信的笑容,哈哈大笑道:“君侯!末将这又要出去‘消费’啦!定把那戏龟年老儿最后一点家底儿都给折腾光!”
刘懿看着这位爱将,脸上故意装出一副肉痛无比、抠抠搜搜的老财主模样,捶胸顿足般叹道:“哎哟我的侯大哥!你可省着点用啊!我可就这么点儿家底儿,攒这点箭矢容易吗?要是都被你今夜给败光了,回头拿什么去对付江锋那老小子?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
候宇途闻言,裂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更加张扬,他伸出粗大的手指,遥指蓬莱殿方向:“哈哈哈,君侯何必忧虑?那蓬莱殿内,珍奇异宝、金银玉器堆积如山!只要您的铁骑最终踏平此地,还愁没有军费置办更好的武器军备么?到时候,只怕您数钱数到手抽筋呢!”
刘懿被他这话逗得终于没憋住笑意,顿时咧嘴回笑道,指着候宇途点了点:“好你个候宇途!真如我肚子里的蛔虫。知我者,侯兄也!”
候宇途洒然一笑,不再多言,只是重重一抱拳,声如洪钟:“君侯静候佳音!且看末将为君侯拿下这幻乐府!”
说罢,候宇途猛一转身,如同矫健的豹子般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他拔出腰间战刀,向前猛地一挥:“出发!”
隆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五百铁骑如同一条燃烧的火龙,冲出营寨,再次扑向那片已成绝地的废墟。
刘懿站在原地,望着那隆隆远去、逐渐融入夜色的骑兵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
这,才是最真实的他!
刘懿轻轻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刚才的对话,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无奈却又无比坚定的低语:“箭…回不来,没事儿。人,回来就好。”
关于如何对付戏龟年这位帝国境内顶尖的上境文人,刘懿的想法,从始至终都可谓简单、直接,甚至有些“无赖”。
核心便是:彼劳我逸,是以克之!
这话要是按照候宇途那粗鄙却精准的说法,就叫“耍无赖”!
既然你戏龟年的“术”精妙绝伦,我无法以巧破之,那我便不与你争一时之长短。我要熬!把你当成一只刚刚捕获、野性难驯的苍鹰,熬其筋骨,空乏其身,连番折磨,不让你有片刻安宁,直到你锐气尽失,精力耗尽,最终力竭而亡,或者……欣然受俘。
归总起来,他刘懿今夜对付戏龟年和幻乐府的战术,精髓只有寥寥十六个字: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这十六个字,如同无形的绞索,一圈圈套在戏龟年的脖子上,正在缓缓收紧。
刘懿独自站在营门口,夜风吹拂着他的青衫下摆。他望着候宇途消失的方向,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混合着算计与决绝的“坏笑”。那笑容里,没有残忍,只有对胜利势在必得的冷静,以及对这种“阳谋”效果的笃定。
戏龟年,今夜,你要么力竭扶墙,要么,跪地服我!他在心中默念,眼神锐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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