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汲儿手里的盂子接在郑妃娘娘的颔下，轻轻地帮她捶打着后背。
她咳了半晌，苍白的脸上浮出了病恹恹的潮红，在我手里连着又漱了几次口，这才慢慢地缓过气来。
汲儿紧张地看着郑妃娘娘的脸，又不放心地看了我几眼。
郑妃娘娘冲着她淡淡地说：“下去吧，我和玉儿妹妹有几句话想说。”
汲儿不走，依然紧盯着我的脸一言不发。我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扇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郑妃娘娘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冲汲儿笑道：“下去吧，玉儿妹妹她不会害我的。”
汲儿这才深施了一礼道：“奴婢就守在门口，娘娘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
郑妃虚弱地冲着她点了点头：“好。”
汲儿退了下去，藕色的裙角闪出门缝，又顺手将门掩实。郑妃娘娘回过头来看着我歉意地一笑：“别怪她，她是担心我的身体，对妹妹您是没有恶意的。”
“难得如此忠仆。”我看着汲儿走出房门，眼前却浮再出容儿那张腊黄的脸，还有她那空空的袖管。
郑妃娘娘奉了杯子到口边轻轻地咂了一口道：“妹妹来找我是有话要说吧。”
我回头看了看她，那张象白芙蓉一样精致美丽的脸上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无悲无喜却也不卑不亢。
“我听说上巳节那一日有位姓柳的宫人得了宠幸，赶巧她就有了身孕，这是真的吗？”我问道。
“妹妹的消息果然灵通，”郑妃娘娘仰脸一笑“一个宫女，十八岁了，已经入宫四年，资容平常，只在那一回抢得了一个葫芦，也该着巧了，陛下那一夜连幸几人，却独独她有了身子。”
郑妃娘娘回头看着我微微一笑，道：“妹妹您的意思是……”
“我要陛下知道这个消息。”我看着她的眼睛淡然开口。
郑妃娘娘眉头微蹙，道：“妹妹的意思，本宫不太明白。”
“宫里太冷清了，需要孩子，所以这一回这个女人万万不能再象李美人一样了……”
郑妃娘娘那双漂亮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妹妹的意思是怕姐姐我做出点什么来吗？”
“当然不是，”我低头把玩着扇子的扇柄轻声一笑“要知道这个宫里是非太多，人也太多，口舌间的闲话伤不了人，可是平日里走个路，过个桥的。万一有人绊上一脚或是推上一把，却是谁也说不清。何况她眼前还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哪怕是得了身孕，将来能怎么样也说不定，所以妹妹就想在姐姐面前求个恩典，这几日就请姐姐把这件事情呈报给陛下吧，也让他先高兴高兴。”
郑妃娘娘低下头冷冷一笑道：“这件事情本宫一直没有报给陛下，一来是因为他眼前太忙，怕是顾不上理这个，这二来嘛……”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微微一笑“二来妹妹眼前圣宠正浓，姐姐我怕这件事情一旦报了上去，让陛下分了神，倒让您二位的感情淡下来了。即然今天妹妹您亲自开了口，姐姐我也就不再杞人忧天了，早早地就把这件事情报给陛下知道，让他也开心开心。”
“那就谢过姐姐了。”我低头又冲着郑妃娘娘施了一礼。
“妹妹太客气了。”郑妃娘娘的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小月芽，甜笑着又问“妹妹你真的就不怕因为别人有了孩子而影响自己的恩宠吗？”
“后宫太冷清，陛下应该多有几个孩子了。”我想起昨天阿政冲我肚子上看的那一眼突然感觉有些委屈，低了头向着郑妃行了一礼道：“郑姐姐您先歇着吧，妹妹我改天再来看你。”
郑妃娘娘甜笑着冲我还了一礼道：“妹妹走好。”
我手持团扇出了门，看到汲儿正守在门边一脸警惕地看着我，就象一只忠犬盯着胆敢走进主人府邸的敌人。我冲着她笑了笑，扶了青雪的手向园外走去。
汲儿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董嬷嬷，那种完全无厘头的忠诚，让人敬佩也让人胆怯。无论如何，这样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多年以前，我的身边也有这样一个人，现在她正躺在病榻之上，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容儿，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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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高不高兴嘛？”
“嗯，高兴。”他漫不经心地随口一应，却是头也不抬，只顾低头看竹简。
“柳宫人有身孕了！今天郑姐姐都派人送东西给她了呢。”我盯着他又重审了一遍。
可是他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不一样的神情，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又继续看书。
真崩溃，哪里象个要当爹的人啊？怎么我倒是比他更高兴了。
我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去一旁的案几上盛了碗冰镇的酸梅汤放到他的手边，他随手拿起汤来喝了一口，又接着看竹简，还是头也不抬。
真不理解怎么会反应这么淡漠，昨天不是还说嫌这宫里孩子少不热闹的吗？怎么今天知道了这个消息又这么淡定。我持了扇子在后面给他轻轻地扇着凉，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回事？”他突然问。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我说话，所以就没有接口。
“奇怪了。”他突然盯着竹简摇着头一笑“这几天倒是有不少人给李斯说好话了，就连王廷尉都说他能力不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得继续给他摇着扇子不接话。
他又呵呵地笑了几声，端起面前的酸梅汤又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了一句：“酸。”
我凑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汤碗尝了一口：“还好啊，不是很酸啊。”
他哈哈一笑，把我往怀里一揽道：“寡人是说这奏章太酸。”
“酸吗？”我把那奏章捧起来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没有酸味啊。”
他又笑得肩膀直抖，摸着我的头发说：“赵宣玉，你又是在故意逗寡人吗？”
“是啊，陛下，人家最喜欢看到你开心了。”我搂了他的脖子说。
“贫嘴，”他照着我的鼻子尖上轻轻一刮“别的办法更能让寡人开心，要不然现在试试？”
“讨厌。”一看见他那一脸笑坏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人家刚才和你说正经事，你都不理。”
“什么正经事？”他问。
“柳宫人有身孕了啊。”
“寡人知道，郑妃今天派人传话过来了，怎么了？”他还是一脸的漫不经心。
“陛下不高兴吗？”我还是看不懂他的表情。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他又在拿手拨弄手里的竹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那我们是不是该赏人家点什么？”我捧着他的脸轻声问。
他看着我就皱了眉：“我说赵宣玉，你怎么这么高兴？你也有了？”
“什么啊？”莫名地又被他戳到了痛处，赶快接口道“宫里这么多年没有好消息了，这回是不是应该重视一点？最少人家不能再当个宫人了。”
“好吧，那你去办吧。”他又笑了笑，随手捋着我后背的头发，嘴角轻轻上扬着，就象新月的一角。
“宫中事务有郑姐姐主理，我出面去办合适吗？”我嘟着嘴看他。
“有什么不合适的？”他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挑着我的头发说“你郑姐姐她身子不好，整天都离不开药，有的事情能放我也想让她放一下，你去办吧，别让她再来回跑了，这么热的天，再热坏了可不好。”
我眯着眼睛酸溜溜地说：“啊哟哟，陛下还是最心痛人家郑姐姐哟，这么大热的天，就该臣妾来回跑啊？”
“赵宣玉，少来给寡人使心眼儿，让你去你就赶快去。”他说着说着又眯了眼睛来“再废话，信不信寡人就不让你去了？”
他的手突然照着我的肚皮上一挠，我尖叫一声笑着从他的怀里溜出来，转身就往门外跑：“臣妾现在就去。”
身后又传来他爽朗的笑，声音明媚的就象门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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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宫人的确长得并不出众，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的年纪，圆圆的脸，眉眼只能说得上端正，却并无可圈可点之处。许是有了身子的原故，她的气色看上去也不太好，腰身也挺显肥硕，整个人笨拙地掩在宽大的宫衣下面，怎么看都称不上好看。
看我进来，她恭谨地站了起来，向着我深深地施了一礼道：“玉夫人安好。”
“快快免礼，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可得仔细着点儿。”我伸手扶了她。
她受宠若惊地颤了一下身子，脸因为紧张竟然憋得通红。
“几个月了？”我问。
“太医说快有四个月了吧。”她小声答。
我抚了她的手，将她拉在身边坐下，她侧着身子，腿僵直地跪着，上身依然绷得紧紧的。
我看着她这个样子不免心生怜惜，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奴婢不敢。”她低下头紧张得连声音都颤了。
我又笑了：“那一晚陛下临幸数人，你是唯一一个得了身孕的，可见你的福气不小，以后更当注意养惜好自己的身子，用心呵护王嗣才是。”
“是。”柳宫人还是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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