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细雨靡靡。
大夫人周氏临门久立，目光望着某个方向，神色担忧。
熊九山四周检查了一圈，打点好各方正前来寻谢老夫人说两句，走到谢家帐前，看见周氏裹着厚衣站在外面，不由停下脚步。
顺着她的视线，回望身后。
眼底了然。
熊九山回首，声音关切道：“大夫人担心谢将军？”
大夫人周氏看见熊九山，微微福身一礼，“罪妇见过熊大人。”
“大夫人可使不得！”
熊九山连忙侧了半身，让过了谢家大夫人周氏这一礼。
“谢将军于在下有救命之恩，我岂能受您如此大礼，要是在外人面前，九山也就受着了，这私下人不多，大夫人无需如此，且将九山看作晚辈即可。”
周氏抬头，“大人这不妥吧，谢家上下不想让大人一路为难。”
熊九山笑了笑，“无碍的，夫人以后无需顾虑太多，大家一路平安去北地就好。”
周氏听明白了，微微点头。
熊九山回想她方才那担忧的神色，想了下，说：“夫人无须担心，谢将军行事自有章法，何况贼寇已剿，零星散勇不足为惧，将军忙完自会回来。”
大夫人周氏点点头，“承大人吉言。”
“不知老夫人现在可方便说话？”熊九山问道。
周氏颔首，替他拉起帐帘，“婆母正醒着，大人您请！”
说这话时，周氏微微抬高了些音量，方便里面的家人听见。
其实二人在门外低语，那点动静也早被里面的人听见了，只是周氏这么说，显得更郑重了一些。
熊九山笑笑，微微抱拳，以表感谢。
头微沉，矮身而进。
周氏放下帐帘，本欲随后，但迟疑了下，反倒没什么变化，依旧立在帐外凝神远眺。
不久，有人从里面推帘而出。
“大嫂。”
周氏侧目，是二弟妹张氏。
她转身的力度大了些，道：“怎不在里面歇着，外面天冷，别凉到。”
张芙清拢了拢身上的棉衣，笑吟吟地靠过来，依在周氏身边，道：“出来透透气，我陪你啊！大嫂。”
周氏看着她，玉白的面庞上，仿佛还带着那日初进公府的清丽，平日里性情刚烈的人，突然变得柔情试水，不得不说，冲击力还是不小的。
周氏低头看见张氏挽过来的手，眉眼顿时一软，伸手拍了拍臂弯上的手，“外面天寒，你这手上也凉的很，怎不带了手套出来。”
“呀，忘了。”张氏眉眼弯弯笑道。
周氏无奈。
好在两人挨着帐子旁边，再加上四周都是各个营帐，其实也没有之前日夜餐风露宿那么难捱。
细雨淅淅沥沥的，纵使时节不对，显得有些怪异，可对谢家人来说，更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过是冬季下雨而已，倒显得没那么突兀。
一路上，这样平静而不紧张的时候不多。
特别是在神经绷紧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忽然放松下来。
就站在这里，互相依偎着观雨，都觉得人间幸福不过如此。
张氏挽着长嫂周氏，妯娌二人默默赏雨。
周氏心中本来被忧虑填满，紧张着儿子谢豫川那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怎么迟迟不归？
可不知怎的，弟妹张氏出来与她作伴后，她心中那焦虑的情绪，好似渐渐地就消失了。
有家人作伴，真好。
身后帐里，有低低的交谈声传出，两人站在外面，听得也不真切。
张氏靠着长嫂，扯了扯保暖的帽沿，忽然伸出手，去接那天上落下的雨滴。
细雨如棉，滴答在掌心和手腕处，酥酥痒痒的。
“不凉吗？”
周氏难得见她有玩性，不由好笑道。
张氏偏头轻轻靠在她肩头，目光凝着掌心上慢慢积聚起的一点小水凹。
“不凉，很舒服。”
周氏望着她伸出的手，也不知道她口中说的舒服，是指这天气，还是其他。
但她也没问。
两人并肩相依。
张氏忽然喃喃道：“大嫂？”
“嗯？”
周氏回应道。
“大嫂，我觉得我命挺好的。”
周氏眸光微动，不觉垂眸看她，但也只能看见她卷翘的长睫，看不清张氏此刻的脸，更不了解她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的这句话。
周氏沉吟了下，温声细语道：“怎么忽然这么说？”
“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我张芙清的命，其实生的也很好的，从前虽然种种不易，可生在富贵门第，也没饿死，长大后又嫁了如意郎君，谢家上下待我亲厚，如今又能跟家里人一起共进退。”张氏忽然从周氏的肩头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长嫂，说道：“其实，我命真挺好的。”
周氏伸手轻轻揽了下她的臂弯。
“嗯，你觉得舒服就好。这么多年，终究是谢家亏欠了你许多。”
张氏重新靠回去，没说话。
沉默了有一会，周氏才听见她开口淡淡道：“嫂子，谢家没有亏欠我，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
周氏用力揽了她一下放开。
“这么说，如今想开了？”
“没。”
周氏听见这意料之外的答复，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说了一通，我还以为你想开了呢。”
张氏鼻音有些重：“只想开一半。”
“哦？哪一半。”
这下，周氏倒是好奇了，从前平日里，就连谢老夫人关心她，这位二弟妹都很是一副抗拒的模样，如今竟然不声不响地说自己想开了一半了？
周氏不禁好奇她想开的那一半是指什么。
不知道张氏是因为不太好意，还是不想破坏此刻正舒心的气氛，靠着周氏也没有任何改变，只目光凝着从天而降的雨水，沉思了一会开了口。
“大嫂，你说等我们到了寮州，我能不能去豫川那里求他帮个忙？”
周氏没懂：“什么忙，要求他帮？大嫂也可以帮你。”
张氏：“求豫川帮我通神。”
通神？
周氏这下有些好奇了，问她：“你想让谢豫川帮你同家神求什么？”
张氏一时沉默了会。
周氏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皱了下眉心，生怕张氏那颗心，不知因什么而起了波澜，怕她依旧作茧自缚，小心劝道：
“芙清啊，这世间，人死不能复生，纵然是神明，也未必能做到，你可不要……”
“不是的，嫂子。”张氏打断了她的话。
“那是？”
“我想求家神赐我个孩子，落在夫君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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