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的回归在院子里和胡同里都掀起一个小风浪。
毕竟在她离开的这些年，院子里多了几个新邻居，他们对陈良和鹿清兰当年如何养孩子一无所知。
这些年家家户户都要出知青，好一点的只送走一个孩子去当知青，糟糕的身边只能留一个孩子……可陈良和鹿清兰就一个闺女，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养在身边。
如今鹿鸣回家，后院整天回荡着一家三口的笑声，院子里的人都知道陈良和鹿清兰的夫妻关系挺好。
而且——
“啪”的一声，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忽然把手里的筷子拍到桌上。
“窝窝头有什么好吃的？整天就是这些东西，还要我好好学习，我有力气学习？”常卫东生气又委屈。
有些话他不能明说，他内心的希望在鹿鸣回来以后彻底破灭了。
常卫东就是小龙，也就是霍昌坚和常小五的儿子。
他还有小时候的记忆，最艰难的那几年，后院的陈叔叔和鹿姨经常悄悄给他塞过吃食。
后来姥姥告诉他其实他该称呼他们为姑姑和姑父，可是两人听到他这样称呼非常生气。
常卫东想不明白，后来渐渐明白自己父亲霍越成的破烂事，也理解了陈良和鹿清兰不想和他们纠缠的原因，但……更想成为陈良和鹿清兰的儿子。
他想过，等以后就去给陈良和鹿清兰尽孝，他们也会把他当儿子的。
反正他们的女儿也不在身边，谁知道是死是活，十有八九早死了，他们在骗人呢。
常卫东计划得很好，却在鹿鸣回家以后破灭了所有幻想。
生气和愤怒涌上心头，尤其在闻到后院传来的肉香和海鲜香味后，再看着眼前的窝窝头，愤懑达到了顶峰。
他甚至有些责怪父母，他们怎么就好端端活下来了。
要是……他就能理所当然去认陈良和鹿清兰为父母。
山珍海味就应该是他的！
“卫东，别生气啊，姥姥晚上，不，明天去供销社给你买肉行不行？”常大妈一脸心疼地看着常卫东，絮絮叨叨，“哎，咱家卫东就是缺营养，我瞧着呦呦比咱卫东还高出多半个头，咱卫东才比她小半年还不到，真不知道吃什么长那么高……”
鹿鸣长得高，十七岁的她已经有一米七二，这样的身高几乎能压同龄人一头。
没办法，她出生的时候恰好是灾荒年，当时能吃饱的都在少数，多数孩子营养都跟不上。
院子里有和鹿鸣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包括常卫东，大家的身高相差不大。
可自从鹿鸣回来，她的身高显得常卫东很不高兴。
此时听姥姥提到鹿鸣，常卫东更是气得跳脚：“你们想要鹿鸣当孙女，有本事去认她啊，大不了我们换一下父母。”
常小五忍了忍，没忍住，直接讽刺道：“你想换父母，人家能乐意？别做梦了，鹿鸣一看就不是院子里那些好欺负的孩子，你收敛点吧。再说了，身高问题，”她轻笑一声，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霍越成，随口道，“你长不高也是应该的，这个问题怪你爸。”
霍越成身上有一半日本人的血统，四舍五入，常卫东也是日本人狗崽子。
“你闭嘴吧，”常大妈及时打断常小五的话，她皱眉道，“好不容易你们磕磕绊绊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还要闹吗？”
常小五不耐烦道：“是我要闹吗，还不是你大孙子要吃肉？你看我们这个家的条件，能让他吃肉？怪谁呢，还不是怪他没有一个争气的爹？”
霍越成实在受不了，终于抬起头，怼道：“你是争气的妈？要说没挣钱，这几年我们都没有挣钱，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白饭？”
“我当初过来的时候，还带着金条呢，这些年我们也够花了……”
当初常大妈逼着霍越成去找工作，可是街道根本没有体面的工作，他更不可能弯下腰去掏大粪。
最后被逼的没办法，霍越成只好去找出以前借出去的金条，幸好，他要回来了。
霍越成实在不想把钱给常家，他还打算东山再起呢。
但后来他也看明白了，他没机会了，为了让自己少受一点罪，还是花钱消灾吧。
可这钱总有花完的时候。
常小五更生气了，指着常卫东对霍越成说：“你儿子你也看出来了，读书不行，模样也一般，眼看就到结婚成家的年纪，你就不为你儿子担心？你还想坐吃山空一辈子？”
“醒醒吧霍少爷，你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了，你该承担起一个家的重任了！”
霍越成吃过山珍海味，他想吃粗茶淡饭吗？
“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吗，我的成分不好你还不清楚，我们就凑合过不行吗，我实在不想……”
霍越成怕了。
常小五也怕，但她现在看到自己这么大的儿子就发愁，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以后跟他爹一样吧？
如今说后悔也晚了，只是她还是母亲，总要为儿子打算。
“少说这些没用的，你没看陈良让他闺女都回来了吗？外面现在安定多了，虽然你的身份实打实的有问题，但总要给人活路吧？”常小五像是下定决心，当即站起来，“走，我们去找陈良，不，是去求陈良，给卫东谋一份工作。”
“求他？我才不去！”霍越成不想。
“不去也要去，”常小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不允许自己后悔，当即就转头看常卫东，“拉上你爹，还有你姥姥，我们都去求人！”
鹿鸣对院子里的动静一无所知，她正开开心心地过生日呢。
她专门趁着十七岁生日前回家，就是想要一家团圆。
不过还是没能团圆，陈谋义因为工作的关系，并不能回家，但答应她一定陪她过十八岁的生日。
鹿鸣有点遗憾，但还是很开心，她爸爸妈妈还是那么爱她呢。
嗯，最重要的是没有背着她生出弟弟妹妹，她还是他们唯一的小宝贝。
「……好好好，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鹿清兰看着摇头晃脑的女儿，再仔细听她叽里咕噜的心声，顿时被逗笑了。
“妈妈笑什么？”鹿鸣好奇。
陈良立即为鹿清兰找补：“你妈妈看到你就高兴，这两天笑得比平时一年都多，啧，大概是嫌弃我吧。”
鹿清兰有点无奈，想想解释更麻烦，便开玩笑说：“对，我不想看你爸爸的老脸，还是我们呦呦好看。”
陈良：？？？
“不是，你肯定是说错了，我们闺女好看，我也不丑啊，谁看到我不说一句英俊帅气，我是遗传了呦呦爷爷不显老……”陈良绝不承认自己老了。
而且他才刚四十！
“对对对，爸爸不老，妈妈也不老。”鹿鸣附和道。
「爸爸妈妈还年轻呢，我掐指一算，正是搞事业的好年龄。」
「耶咦~」
陈良和鹿清兰对视一眼，两人想说什么，想想又觉得呦呦说得有道理。
他们这几天已经明白了呦呦的想法，一开始还想要不要催呦呦上进，可是又觉得他们努力不就是为了孩子能过想过的日子？
两人甚至暗自较劲，看谁更厉害！
鹿清兰懒得搭理陈良挑衅的眼神，转头给呦呦夹了一块羊肉：“快吃，这是运输队从内蒙运来的羊，没有膻味。”
鹿鸣立即塞进嘴里，眼睛也亮起来。
“好次！”
「嘤嘤嘤，还是京城好吖，物资丰富多了，哎，也不知道那些教授爷爷和伯伯有没有回来。」
陈良想到前一天接到的陈谋义的电话，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他有点不高兴，是谁这么没眼色？
“一吃饭就有人敲门，没一个安生的时候，等我们收拾出来房子，我看还是早点搬过去。”陈良愤愤道，“一个个的想当我儿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对外人可没有半点同情，况且善心在这些年已经用尽了，他累了。
鹿清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快去开门，应付过去就算了。”
现在还没有完全安定，他们还在院子里住，总要维持基本的交际和往来。
陈良不情不愿地去开门，鹿鸣则埋头吃肉。
无所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陈良平时还能笑着应付，今天却十分不乐意。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就直接道：“有事儿改天再说，今天没空。”
常卫东站在常大妈和常小五的中间，几乎立即闻到屋里扑鼻的香味。
冬日天气越来越冷，陈良把屋子烧得很暖和，前几天呦呦刚回来有点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他还担心闺女冻感冒了。
屋内屋外的温差太大，屋里的香味混着热气涌出来，常家人都被馋到了。
常大妈灵机一动，道：“良子，咱进屋说，我们有点事儿。”
进屋以后，难道还能让他们只看着不成？
就算不让他们当大人的吃，总要给卫东一口肉吃吧？
常大妈盘算得非常好，可陈良也不是傻子，立即猜到常大妈的小心思。
以前他和鹿清兰闲着没事的时候，偶尔会照看一下院子里的可怜孩子，但也仅仅是偶尔给一点东西而已。
但不曾想养大了他们的心思，竟然想着认他们当爹妈。
什么养老送终，摆明了就是想占便宜。
陈良和鹿清兰忽然觉得没意思，他们直接收回善心，有些人太贪婪，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给呦呦攒点钱，养条狗也不是不行。
“今天是呦呦的生日，我们就想一家人吃个饭。”陈良刻意加重生日两个字，也是警告。
想吃呦呦生日的饭菜，那要送什么礼物？
常小五听懂了，碰了碰常大妈的手，随即笑道：“哎呀，原来今天是呦呦的生日啊，我们当真不知道，我这来不及给呦呦准备礼物——”
“爸爸，你还不进来吗？”鹿鸣直接站到陈良的身后，“我和妈妈还等着你吃饭呢，要凉了。”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来去纠缠不清。」
陈良觉得有点好笑，但回头看到呦呦穿着毛衣就出来，当即催促道：“外面冷，爸爸马上就回去吧，你快去吃饭。”
鹿鸣不乐意：“一起回去。”
陈良见状，对常家人更是失去耐心：“你们先走吧。”
说着便要关门。
常卫东气得跺脚，而常大妈更是在情急之下去拦门。
唯独常小五，回头看向霍越成，瞪着他。
“常大妈，我说了有事儿改天再说，今天不行。”陈良对着一个老太太还真不好办。
但谁也不能破坏呦呦的生日！
常大妈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霍越成猛然走到台阶上。
开口便是：“既然是呦呦的生日，我们之前也没有准备礼物，我就送你们一个消息吧。”
“什么？”鹿鸣有一点点好奇。
霍越成不再拖延，目光看向陈良：“你应该还记得我们说过鹿清兰有一个弟弟吧，你们就不担心他的下落吗？”
担心过，但随着孙美华一个接一个的圈套使出来，他们只当被孙美华耍了。
当然后来他们也让陈谋义问过孙美华，但孙美华却说让他们去问霍越成，甚至提出过一堆条件。
陈良和鹿清兰及时止损了，他们不能再被孙美华欺骗。
但今天，霍越成竟然旧事重提。
常家人终究是进了屋子里，暖融融的室温让霍越成喟叹一声。
这几年常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尤其他的缘故，导致常家几个女儿都几乎断亲。
女儿们偶尔背着女婿偷偷送来一点东西，但实在没有多少，家里还是太困难了。
霍越成倒也习惯了苦难，能活一天算一天。
但今天常小五逼了他一把，并且他也觉得总不能让自己儿子过这样的生活。
还是努力一次吧。
“我知道你们不信，其实我也不信，但我妈最后特意叮嘱我拿这事儿威胁你们，就证明这是她给我的保命手段。”霍越成自顾自坐下，又叹息一声，“我明说吧，我把我知道的所有信息告诉你们，你们为我儿子谋一个前程行吗？”
「保命手段？这么说还有点真嗷~所以我真有小舅舅？」
陈良和鹿清兰没说话，两人心底却想着不妨一试。
万一……照理来说，呦呦的小舅舅能听到呦呦的心声吧？
不过，也不能轻易答应了霍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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