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们问他有没有心上人，他说没有。那天正赶上打雷下雨，初七说的时候天上打了个响雷，大娘们觉得这是老天降兆，初七肯定说谎了，就强行要他说实话。”巧巧神秘兮兮道，“姐姐，你猜初七怎么说的？”
“说他其实有心上人？”
“初七相当一本正经，说——打雷是阴雷云与阳雷云相撞击电，不干老天半点事。”
两人哈哈大笑。白芷笑出眼泪之余还觉得十分欣慰：“这是我教过的吧，也亏他还记得。”
“他记得的可多呢，这两天带孩子时都会授上几句课，跟夫子一样，不教诗词歌赋，只教你在侯府讲过的杂学，有不少我都给忘了，他却说得头头是道。”
“初七打小就记性好。”白芷眼珠一转，把话引到巧巧身上，玩笑道，“白大工匠，就没人问问你啊？”
巧巧眨眨眼睛，脸蛋一红，顿时声如蚊蚋：“当然问了，我说……我说我的相好就在前线沙场呢，然后她们就……”
白芷了然道：“然后她们就都闭嘴了是吧？”
在宁州，撬白虎军将士墙角的以罪论处，毕竟将士浴血奋战，若是回来看到自家相好另结新欢，那简直是大大折损士气。
这她还是从城里一个大娘嘴里听来的，那位大娘打听白芷是否婚配，白芷指指自己头上的丑木簪子，说在白虎军中，大娘就连忙道：“哎哟，那我得叫刘媒婆可别来找你了，免得被衙门抓走。”而后跟外乡人白芷好一通解释。
临了还夸了一句白芷的簪子和衣裳真配。
白芷：“……”
要不是她为了低调点穿的旧粗麻布衣裳，她高低要谢这大娘一谢。
“前几天歇下来之后，我还给远山哥哥写了封信，把甲病伤坊画上去，跟他说这是我主持营造的病伤坊，里面住着好多白虎军的将士，虽然有些人过世了，但是姜郎中和姐姐很厉害，有更多人活下来了。”巧巧神秘兮兮道，“今早上远山哥哥的回信到了，你猜他说什么？”
白芷想了想：“夸你很厉害？”
“比这还好呢，他说我是大英雄！他说，他是戍边的英雄，我是营造的英雄，我们天生一对。嘿嘿……我都，我都不知道他还会说这样的话，多难为情啊。”
许是害羞过头了，巧巧干脆垂下头绞弄起手指。这些天日夜砍树削木打基座下来，她的双手已是粗粝干裂，掌纹指节干燥醒目，上面还隐隐蒙着一层洗不去的灰尘。
白芷捧起巧巧的手，笑道：“真是不懂怜惜，好歹也要关照你几句，一切小心之类的。”
巧巧却是使劲摇头：“我不听那个，我就是想听他跟我说，你做得好，你是大英雄。”
说着，巧巧弯眼笑起来，把自己的双手高高举起，兴高采烈地对白芷道：“这是英雄的长枪！”
白芷隐隐觉得胸中有些憋闷。
巧巧在边境做英雄，看起来这么开心，但是离归家的日子没剩几天了，届时巧巧会心甘情愿回去吗？
她怕巧巧在边境有危险，逼着她必须回青县，真的对吗？
但想做的事再重要，总也重要不过命吧？
“姐姐，想什么呢？”巧巧在白芷眼前晃晃手，疑道，“好沉重的神情啊。”
白芷回过神来，摇头笑道：“天太闷了，热的。”
巧巧俩眼瞪得溜圆，急忙道：“是不是在病伤坊累着了，怎么热一下就蔫了？你这两年可连个风寒都没得过。”
“或许是吧。”白芷抹了一把刚刚沁出的汗，长舒一口气，“都是青县天儿好，热也不十分热，冷也不十分冷，给我养刁了，等回去就好了。”
语毕她悄悄盯住了巧巧的神情。然而巧巧并没有如她所想一样失落下去，而是更加神采飞扬道：“肯定是这样，青县是十三州天候最舒坦的地方，姐姐，你还记得吧，十三州重建之后，娘还想回蟠迎做官，但是舍不得青县这个冬暖夏凉的地方，你当时笑了娘好久呢！可惜青县只有一个，要是宁州也像青县那样该多好啊，天候养人，虽然不太长粮食，但有漫山遍野的藤果可以摘，山上可以泡温泉，晚上不用亮灯烛防蛮子潜入，过年能酿藤果酒……”
说着，巧巧的神情逐渐哀戚起来，声音轻成呼出去的一口气：“我要是神仙就好了，使一个法术，让人人和乐，没有病痛，没有分离，没有战火，人人都有冬暖夏凉的房子住，人人都有饱饭吃。姐姐，你说这样的日子好不好？”
白芷被巧巧的话牵着浮想联翩起来，想到停战后，楚云川终于卸下身上的层层重负，跟着她一起过快活日子。楚云川会种一院子的茉莉，每天早起开窗都得闻那股子呛死人的香味，她会带着楚云川一起去旸山泡温泉，泡它一个月，外界的事不闻不问，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偶有雅兴，还能弹弹琴作作画，没雅兴就打打架玩玩投壶伺候菜地。
没有闲事挂心头，真是人间好时节啊。
然而憧憬越美好，眼前求而不得的现实就越面目可憎。白芷望向南蛮那片遥远的荒土，叹了口气道：“可惜世上不见得有神仙，就算真有，那也一定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不会回应凡人的期待。”
“可是姐姐，我觉得世上一定是有神仙的。”巧巧眨了两下大眼睛，娓娓说起旧事，“你刚嫁进宣平侯府的第三天落了水，还记得吗，我把你捞上来的时候，你全身上下一点热乎气都没有，郎中过来给你诊治，说你脉搏都停了，是死透了，我不信，就一直在心里求各路神仙，希望哪位仙座路过好心救你一命，然后你就活过来了！”
巧巧越说，眼中越湿润莹亮，最终骤然抿紧嘴唇片刻，憋回泪水，而后硬咧了一脸笑出来。
自从来到青县之后，巧巧很少会因为一件小事就动情蓄泪，她这副样子搞得白芷也有些感怀，神色柔和下来，轻声道：“那不是神仙救的，是白芷和巧巧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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