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到了这片海域,也失了所有力气,变得粘稠而死寂。联合国辖下的“普罗米修斯”号科研船,像一粒不慎落入墨蓝绸缎上的灰尘,正随着几乎察觉不到的涌浪轻轻摇晃。下面三千米,就是那个吞噬一切光与声的马里亚纳海沟边缘。
李箐扶着冰凉的合金栏杆,眺望着这片过分平静的海。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的边缘摩擦,屏幕上,那片代表鲲鹏的、覆盖了整整三个经度的巨大阴影,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频率微微搏动。不是生物信号,更像是……某种空间本身的心跳。
“还是无法解释,‘静滞力场’的能量源头究竟是什么?”她没回头,声音在过于安静的甲板上显得有些突兀。
身后穿着白色研究员制服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光幕上流淌过瀑布般的数据流。“李博士,我们现有的物理模型在它面前几乎失效。它体内没有任何已知的聚变、裂变反应,也没有奇点特征。能量……仿佛凭空产生,只是为了维持它尸身的‘静止’状态。”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就像有人按下了宇宙的暂停键,只针对它。”
李箐沉默。一个月前,当这颗星球的顶级探测网络同时捕捉到北冥深处那无法想象的巨大生命信号骤然黯淡,并向着近海诡异漂移时,整个人类高层的心脏都被攥紧了。传说中的创世神兽,鲲,死了。而且正漂向他们的家园。
接下来的日子,是无声的疯狂。各国的特种船只,伪装成科考、渔政、甚至私人游艇,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在这片被划为绝对禁区的海域外巡弋。争夺早已开始,不在台面,而在水下,在电波里,在每一个试图突破“静滞力场”的疯狂计划中。鲲的一鳞半爪,可能都是开启下一个纪元大门的钥匙。
“样本!我们拿到了第一批穿透力场送出的海水和……生物样本!”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几乎是跌撞着冲上甲板,脸上是混合着恐惧与极度兴奋的潮红。
主实验室瞬间被一种高压的寂静笼罩。无菌操作台上,一滴取自鲲鹏周围千米内的海水被放置在超高倍率电子显微镜下。图像投射到中央屏幕。
那不再是h2o的分子结构。屏幕上,幽蓝色的微观世界里,一种从未见过的、结构繁复到令人眩晕的螺旋体正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旋转,边缘闪烁着非自然的金属光泽。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在轻微地扭曲着周围的影像。
“上帝……”有人喃喃。
几乎是同时,另一块屏幕亮起,显示着从深海底网传回的实时画面。一条原本温顺的灯笼鱼,此刻正疯狂地撞击着特种合金打造的网笼。它的头部异样地膨大,吻部撕裂,暴露出层层叠叠、匕首般锋利的惨白骨骼,原本发光的器官变得如同烧红的炭块,发出不祥的红光。它的撞击带着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合金栏杆正在肉眼可见地变形。
“生物组织同化率,百分之三十七,并在持续上升,”冰冷的电子音播报,“细胞结构出现不可逆畸变,能量读数异常飙升。”
“污染……”李箐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开始了。”
警报声并未第一时间响起,取而代之的是脚下船体传来的一阵极其沉闷、却撼动人五脏六腑的轰鸣。不是来自深渊,而是来自船侧那片原本死寂的海水。实验室里的所有人在瞬间失去了平衡,仪器屏幕疯狂闪烁,杯子里咖啡荡出的涟漪不再是圆形,而是怪异地向上凸起。
李箐抓住固定物,冲向舷窗。
她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
前方目力所及的海面,不再是平的。海水违背了星球引力的所有准则,正沿着一条无形的、垂直向上的界限,轰然“站”了起来!那不是浪,是壁立千仞的液态悬崖,平滑如镜,却带着碾碎一切的重量感,无声无息地向上攀升,一百米,五百米,一千米!阳光在这突兀出现的、接天连海的垂直瀑布上切割出刺眼的光斑和幽暗的深谷,水汽弥漫,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太多咆哮,只有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嗡鸣,震得人耳膜欲裂。
“垂直瀑布……力场在实体化!”通讯频道里充斥着杂乱的尖叫和无法理解的报告声。
李箐的目光却越过了这神迹般的恐怖景象,死死盯住中央主屏幕。高精度引力波探测仪勾勒出海底那庞然大物的最新轮廓。在那原本象征着“死亡”的、巨大如山脉的寂静阴影的盆腔位置,一个全新的、高度集中的能量源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点亮、膨胀。它的引力特征与鲲鹏本身截然不同,更尖锐,更不稳定,带着一种……贪婪的生机。
卫星数据流像垂死的病人最后的脉搏图,断断续续地刷新着最终的分析结果。鲜红的、加粗的字体,一个单词,跳进了李箐因极度惊骇而收缩的瞳孔。
[状态:GEStAtING - 受孕确认]
尸体……正在孕育。
她猛地转头,看向旁边副屏上那条仍在疯狂撞击、牙齿崩碎也毫不停止的畸变怪鱼,看向它那双只剩下纯粹攻击欲望的、空洞的眼窝。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深渊里浮起的骨骸,抓住了她的全部思维。
它们吃的,不是我们。
它们在清除。
它们在为某个东西的“诞生”,清理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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