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王朝弘治三年,天下大旱。
烈日如熔金,炙烤着干裂的大地。龟裂的田埂间,去年还绿油油的禾苗,如今只剩枯黄蜷曲的残骸。河流水位一降再降,露出干涸的河床,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刻在这片曾经富庶的土地上。
皇宫深处,年轻的国王李弘站在观星台上,俯瞰着他的国度。从他站立之处望去,原本应该是一片碧波荡漾的御花园,如今只剩下枯枝败叶和厚厚的尘土。二十岁的君王,眉宇间却已刻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陛下,又一批灾民涌入了京城。”老丞相赵文景步履蹒跚地登上观星台,声音沙哑,“城中的存粮,最多只能维持十日。”
李弘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起伏的焦黄山峦。自他继位以来,天灾人祸不断,如今这场百年不遇的大旱,更是将王朝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祭祀求雨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他问道,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一切都已就绪,只等三日后吉时。”赵文景犹豫了一下,“只是……陛下,这已是我们三个月来第五次求雨了。”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前四次隆重的祭祀,没有换来一滴雨水。
李弘终于转过身来,阳光在他年轻但憔悴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就再祭第五次。只要有一线希望,朕都不会放弃。”
就在此时,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守卫的呵斥声与一个清朗的嗓音交织在一起,那声音出奇地洪亮,竟穿过重重宫墙,清晰地传到观星台上。
“何事喧哗?”李弘皱眉问道。
片刻后,侍卫长匆匆来报:“陛下,宫门外有一陌生男子求见,自称能解陛下之忧。”
“又是江湖术士罢?”赵文景摇头,“这半月来,自称能求雨的方士已有十数人,无一不是骗子。”
侍卫长迟疑道:“可此人……有些特别。他相貌奇特,宽口阔鼻,双目如炬,身着绿袍,自称‘蜍真人’。”
李弘沉吟片刻:“带他上来吧。如今这光景,宁可错信,不可错过。”
当那绿袍男子被引上观星台时,众人都为他的相貌暗暗吃惊。他身材矮胖,面庞宽大,嘴唇奇阔,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但他举止从容,面对君王与群臣,毫无惧色。
“山野之人蜍真人,拜见陛下。”他行礼的姿态出奇地优雅,与外貌形成鲜明对比。
“听闻你能解朕之忧?”李弘直截了当地问。
蜍真人微微一笑,阔嘴几乎咧到耳根:“陛下之忧,无非是天旱无雨,江河干涸,万民饥渴。我能予陛下所需之水,让甘霖降于王土,救苍生于水火。”
群臣哗然。赵文景厉声道:“狂妄!求雨乃天神之权,你一介凡人,何出此狂言?”
蜍真人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只碧玉小瓶,拔开塞子,轻轻一倒。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在干裂的石板上,瞬间,一股清凉的湿气弥漫开来,观星台上的众人只觉得久违的凉爽扑面而来。更神奇的是,那滴水落处,竟有一小丛青翠的苔藓悄然生出,在这干热的环境中格外醒目。
李弘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你若真能求来雨水,要何赏赐,朕无不允准。”
蜍真人收起玉瓶,圆眼微眯:“我不要金银财宝,不要高官厚禄,只求一物——陛下眼中一滴真诚的眼泪。”
这个奇怪的请求让众人面面相觑。赵文景当即反对:“陛下,此请太过蹊跷,恐怕有诈!”
李弘也疑惑不解:“眼泪?为何要朕的眼泪?”
蜍真人仰首望天,语气忽然变得深沉:“我修行千年,历经三劫五难,早已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唯独一样,是任何法术都无法创造的——那便是人间帝王发自内心的眼泪。此泪至真至纯,蕴含人间至情,对我修行有莫大助益。”
他转向李弘,目光灼灼:“若陛下允诺,我即刻便可作法求雨,解除旱情。待雨落之时,陛下只需流下一滴真诚的眼泪予我即可。”
李弘沉默良久。眼前这人形迹可疑,要求古怪,但若真能解万民于倒悬,一滴眼泪又何妨?
“朕答应你。”年轻的国王终于开口,“但朕要的不是一时之雨,而是解除这持续数月的大旱。”
蜍真人欣然应允:“三日之内,必降甘霖。若不成,我自愿受罚。”
当夜,蜍真人在宫中设坛作法。他不要任何金银祭器,只需七盏清水,九束青草。子时一刻,他登坛焚香,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原本晴朗的夜空忽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一场久违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雨水敲打着宫殿的琉璃瓦,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宫人们欣喜若狂,奔走相告,连稳重的大臣们也忍不住走入雨中,任由雨水打湿衣袍。
李弘站在殿檐下,伸手接住檐下流下的雨水,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欣慰。他转身看向站在坛上的蜍真人,点了点头。
蜍真人缓步走来,手中托着一只晶莹的小玉碗:“请陛下兑现承诺。”
李弘望着欢庆的宫人,想到旱情得解,百姓有救,心中一阵激动,眼眶微微湿润。但他强忍住泪意,对蜍真人道:“雨才刚开始,朕如何知道这场雨能解长久之旱?待三日之后,若旱情真正缓解,朕必不食言。”
蜍真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仍保持礼貌:“陛下谨慎,理所应当。那就等三日之后。”
这场雨果然连绵不绝,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干涸的河流开始有了积水,井水慢慢回升,枯萎的草木也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机。京城内外,一片欢腾。
然而,就在第三日,正当李弘准备履行诺言时,雨忽然停了。烈日重新露出云端,刚有起色的土地又开始干涸。
“这是怎么回事?”李弘质问蜍真人。
蜍真人面色不变:“陛下未曾落泪,雨自然就停了。”
赵文景怒道:“妖道!竟敢以此胁迫君王!”
蜍真人淡然一笑:“交易便是交易,何来胁迫之说?陛下若落泪,雨便继续;若不落,旱情依旧。选择在陛下手中。”
李弘咬牙道:“你以万民性命相胁,朕岂会屈服!”
“那便拭目以待。”蜍真人行礼告退,阔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滴雨未落。刚刚复苏的希望又被绝望取代,灾情比之前更加严重。
与此同时,远在九重天外的凌霄宝殿中,玉皇大帝正听取东海龙王敖广的禀报。
“陛下,下界旱情本应持续三月,如今却有一妖物强行干预天时,擅自行云布雨,扰乱天道轮回。”敖广奏道。
玉帝微微蹙眉:“何等妖物,胆敢违逆天条?”
“乃是一只修行千年的蛤蟆精,自号‘蜍真人’。它本在东海之滨修炼,近日化为人形,潜入东胜王朝宫中,以降雨为诱,向人间帝王索取眼泪。”
玉帝震怒:“区区蛤蟆精,安敢如此!千里眼,顺风耳,速去查明此事。”
不久,二将回报:“启禀玉帝,东海龙王所言属实。那蛤蟆精以法术要挟人间君主,称若无真心眼泪,便不降甘霖。如今万民受苦,怨气冲天。”
玉帝沉吟片刻:“李靖听令,命你率哪吒三太子,下界收服此妖,维护天道。”
托塔李天王父子领命,即刻点兵下凡。
人间,又是一夜无雨。
李弘在寝宫中辗转难眠,脑海中尽是白日里在城头看到的灾民惨状。孩童因干渴而啼哭,老人倒在路旁奄奄一息,母亲们用干裂的嘴唇咀嚼草根,再喂给怀中的婴儿…
天刚蒙蒙亮,侍卫匆忙来报:“陛下,那蜍真人求见。”
李弘匆匆更衣来到正殿,只见蜍真人依然那副从容模样,仿佛城外苦难与他无关。
“陛下考虑得如何?”蜍真人开门见山。
李弘面色凝重:“朕昨夜思忖良久,若一滴眼泪真能换万民生机,朕愿一试。但朕需知,你索要朕的眼泪,究竟有何用途?”
蜍真人略作迟疑,终于坦言:“陛下既问,我便实言相告。我本东海之滨一只金蟾,修行千年,历经三劫,如今只差一步便可蜕凡登仙。然而最后这一关,需集齐人间七情至纯之泪——喜、怒、忧、思、悲、恐、惊。帝王的真心泪,集七情于一体,一滴可抵七滴。”
他继续道:“我已集齐六泪,唯缺帝王泪。若得此泪,我便能脱去妖身,位列仙班。”
李弘震惊不已:“你…你竟是蟾妖所化?”
蜍真人点头:“然我从未害人性命,只求正道。若陛下成全,我必以甘霖回报,救此一方生灵。”
就在李弘犹豫不决之际,天空忽然风云变色,金光万道。云层中传来洪亮的声音:“妖孽!安敢欺瞒人间帝王!”
李弘抬头望去,只见云端立着两位神将,一位手托宝塔,威严凛凛;一位脚踏风火轮,英姿飒爽。正是托塔天王李靖与哪吒三太子。
蜍真人面色大变,身形一晃,险些现出原形。
李靖声如洪钟:“蛤蟆精,你私改雨数,扰乱天道,该当何罪!”
蜍真人强自镇定:“李天王,我虽改雨数,却是为救万民,何错之有?”
哪吒怒斥:“妖孽巧言令色!父皇,不必与他多言,待我拿他!”
说罢,哪吒挺枪便刺。蜍真人不敢怠慢,口念咒语,从袖中飞出一片碧光,化作屏障挡住哪吒的攻击。两人在殿前斗法,光华四射,惊得宫中侍卫纷纷后退。
李弘见状,急忙高呼:“二位神将且慢!此事尚有内情!”
李靖挥手制止哪吒,转向李弘:“陛下有所不知,此妖索要陛下眼泪,并非为了修仙正道,而是为了炼制‘七情灭仙丹’,意图对付天庭!”
李弘愕然,看向蜍真人:“此话当真?”
蜍真人面色灰败,苦笑一声:“既然被识破,我也不再隐瞒。不错,我集七情泪,确是为了炼制对抗天庭的丹药。但我并非为了为祸苍生,而是为了解救被困在蟾宫中的同类。”
他望向李弘,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诚:“陛下可知道,为何蟾蜍总是仰望月亮?因为月宫中的蟾蜍仙子,是我们的始祖。数千年前,她因犯天条被囚月宫,所有蟾族受牵连,永世不得位列仙班。我炼制七情灭仙丹,只为打破这天条不公!”
李靖冷笑:“强词夺理!天条既定,岂容你质疑?”
蜍真人忽然跪地向李弘叩首:“陛下,我虽起初心存不轨,但这些日子见陛下为民忧心,日夜难眠,已深受感动。若陛下仍愿赐我一滴真心泪,我发誓必先解人间旱情,再图他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李弘看着跪地的蜍真人,又望向殿外焦枯的山川,心中百感交集。他不知该相信哪一方——是天庭神将,还是这个半真半假的蟾妖?
就在他犹豫之际,蜍真人忽然跃起,化作一道金光向宫外飞去。哪吒立刻追赶,李靖也驾云紧随。
李弘不及多想,也命侍卫备马,向着金光消逝的方向追去。
追至东海之滨,只见惊涛拍岸,乌云压顶。蜍真人立于礁石之上,面对李靖父子的围攻,已显败象。他身上绿袍破碎,嘴角渗血,眼看就要被擒。
“住手!”李弘高呼,下马奔向海边。
李靖皱眉:“陛下,此妖诡计多端,切莫被他迷惑!”
李弘喘息未定,看向伤痕累累的蜍真人:“你先前誓言,可还作数?”
蜍真人苦笑:“陛下还信我?”
李弘长叹一声:“朕不知你是否在骗我,但朕宁愿相信,一个能为同类抗争千年的人,心中必有善念。”
他望向干裂的海岸线,那里曾经是肥沃的农田:“这些日子,朕目睹太多死亡与苦难。若你的眼泪之说是真,朕愿赌这一次。”
说罢,李弘想起旱灾中的惨状,想起百姓的哀嚎,想起自己身为君王却无力回天的痛苦,眼眶终于湿润。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正落入蜍真人急忙捧出的玉瓶中。
就在那一刻,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玉瓶突然爆发出七彩光芒,将整个海岸笼罩。蜍真人在光芒中蜕变,褪去蛤蟆特征,化作一位仙风道骨的金袍仙人。
他向李弘深深一拜:“多谢陛下信任与宽恕。此泪确为至纯至真之帝王泪,不仅含七情,更有仁爱与宽恕之力。我愿以此泪之力,不仅解除旱情,更为东胜王朝祈福百年。”
李靖父子见状,也收起兵器。李靖叹道:“没想到,这蛤蟆精竟真以帝王泪得道成仙。此乃天意。”
蜍真人——如今该称他“蜍仙”——微笑点头,挥袖施法。顷刻间,乌云汇聚,甘霖降下,滋润着干渴的大地。雨水中带着灵气,所到之处,草木复苏,万物生长。
临行前,蜍仙赠予李弘一枚玉符:“此符可在危难时唤我三次,以报陛下之恩。”又向李靖父子一揖,“多谢天王成全。”
随着风雨渐歇,彩虹横空,众仙驾云而去。李弘独立海岸,望着复苏的土地,脸上终于露出宽慰的笑容。
此后,东胜王朝果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蜍仙祈泪”的故事,也成了民间流传不衰的神话传说。每逢旱季,百姓便会到东海边祭祀祈雨,而祭品中,总少不了一盏清水——象征那滴化解干戈、带来生机的帝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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