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陆上神州，这里是陈远的家。
对于千年之约的事，陈远尽可能地不对众人言说。
只是将五帝尽死的事，当作喜讯传于诸人。
大伙对五帝的概念，尚停留于传说之中，只晓得这寰宇里最顶尖的至尊大帝，也要折损于陈哥手中，便觉得陈哥是无敌的。
陆上神州如今局势，倒也明朗，虽分五国，但以永安为尊。
其余四国明面上的地位，像是永安的番地。
至于彻底统一，女帝宁如雪倒还没有这层想法。
四国皆是古国，若真“车同文、书同轨”了，倒还真失去了些“百花齐放”的意味。
且修士掌国，凡人兵役大大减少，有陈远这尊大帝坐镇，这陆上神州恐怕是很难翻起什么大风大浪。
至于狗帝，他又隐世闭关去了。
陈远如今的日子，清闲得发慌。
毕竟修行到这份上，常规的吐纳修行、根血修行已全然无用，修为晋升与否，只看大道感悟与机缘二字。
时间道与光阴并进，千年内很难再突飞猛进。
但剑道与魂道还有极大的上升空间，陈远想搏一搏。
渊帝的本事，在他作为“旁观者”的时候，便通透。
主修二道，一道是不太纯粹的时间道，另一道，便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杀道。
渊帝是个极端，要不然他也不会成为第一个发现平行寰宇概念的至尊大帝。
至于陈远自己，他有时会去骚扰星魂帝尊，毕竟魂道有星魂帝尊坐镇，道上已有至尊，陈远便会被卡得死死的。
譬如自身剑道，早有超脱四转的能耐，但因着有位剑道至尊“牢牢”守住剑道关隘，以致于陈远无法破境至尊。
可最致命的是，如今在陈远所熟识之人里，倒还真没有什么剑道至尊。
原本，陈远以为斩杀七帝之后，这七位顶尖的寰宇大帝中，高低有位剑道者，只是厮杀下来，却发现七人无一是剑道。
如此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径，倒让陈远有些恼火。
有本事你来打渊帝啊！
不过牢骚归牢骚，陈远只能期望着剑道至尊是敌方阵营，若真是与自己有点关联的，或是无辜的路人，那陈远倒还真不好做些什么。
剑道之事，只能看缘了，陈远闲暇时候，会游历寰宇，寰宇里的天骄也都热心肠，知晓这位“狠人大帝”上门，便是好生招待着。
陈远便都一一打问着剑道至尊的下落。
只是剑道大帝多，剑道至尊杳无音讯。
偶尔，也会去星魂帝尊的隐居之地，这位孤僻的强者，如今看着陈远气息愈发高强，心里感慨之余，倒多有些想要和陈远捉对厮杀的意思。
“陈小子，你若斩了我，魂道入至尊，岂不美哉？”
“杀了我，我这几头小蛟，也能尽归你……想想，和那渊帝斗法时候，你驾着九头蛟龙去，岂不是在气势上胜他一筹！？”
陈远思量片刻，说道“也是”。
便掏出了光阴剑，准备与星魂帝尊动真格了。
寿元将枯的老帝尊哪里能受得了这个，赶忙推辞。
“别别别，陈小子，气力留着跟渊帝使吧，届时我会同你一起打渊帝，我早看他不爽了。”
陈远收回了光阴剑，撇撇嘴。
真打你又不乐意。
二人都算得敞亮人，架没打起来，话倒是不少，隐姓埋名去了星域间的酒肆吃些酒水，聊天吹牛，星魂帝尊倒也是一把好手。
只是在凡间酒肆，星魂帝尊张口闭口就是“大帝”，这旁人听不下去，便总惹得麻烦，星魂帝尊倒也只能忍住笑，强行装一波大的。
他的九头蛟在星域间的压迫感何其大也，便连陈远也觉得这家伙实在是太能装了。
二人共待三十年，惺惺相惜。
在陈远离开时候，星魂帝尊便是捂着脸相送。
“你是在笑么？”
星魂帝尊忙回应。
“哪里是笑，我这是在哭啊！”
陈远哭笑不得，只问为什么捂着脸，星魂帝尊只言自己哭得太难看，不想让旁人看见。
待陈远走后，这位孤僻大帝抚着自家小蛟的脑袋，喃喃道。
“千年后，若陈小子真有所求……”
“我会自斩。”
……
剑道至尊再未寻到，陈远的修为也便被积压夯实在这了。
如此，倒只能将自己的其余小道推上前来。
什么雷道、梦道、杀道，陈远同时修行，便是意图要量变引起质变。
只是道之领悟太过缓慢，陈远也很难保证，在千年之约将近时候，能够入帝。
如果苍天眷顾，运气超然，说不得此三道也入了大帝之列，届时陈远便是六道大帝……
说不得还真可以与渊帝较量一番。
——
第一百年。
陈远在狗尾郡之旁的牙儿山里找了个住处，清幽，只有熟识之人知晓。
但陈远熟识之人实在太多，这清幽之地也常常有些热闹。
今个小师姐提溜个烧鸭过来，明个老姜头带个戏班子过来给陈远唱一曲。
总之深山似闹市，陈远也乐得如此。
女武神因着得了神魂遗留之物，重获肉身，恢复自由之后，再听闻陈远除去七帝，整日来了草屋同陈远表忠心。
陈远哭笑不得，只得让柳寻牵制住她。
二人甚至私下说道，要给女武神找个好人家。
女武神哭了，以后也不敢说些表忠心的话，只是从陈远这里得知八荒大帝已身陨千年余，心中略有失神，便抽了时间给其烧了些纸钱。
宁如雪贵为女帝，要处理国事，因着很少来着草屋。
陈远未有跟宁如雪谈过“千年约”之事，心中稍有纠结。
但还是不让妮子知道的好。
于是乎，柳寻便一人霸占了陈远。
闲着无事的妮子，对修行也懈怠了，整日忙着学厨艺，让陈远品鉴。
只因从她女武神师傅那里听到过一句，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
第二百年。
陈远在牙儿山的生活实在太过惬意，以至于让他快要忘却了千年之约这回事。
听说狗尾郡里有个妇人难产，举城妙手无得办法，有人听闻这牙儿山里有真仙人，求着求着，竟来到了陈远的草屋这。
陈远第一次当妇产科大夫，手法不熟，但好在修为高强，轻易救下妇人孩子，倒是小事一桩。
陈远说，救命可以，但别让外人知道，这牙儿山里真有仙人。
妇人一家感激不尽，自是满口答应。
却不曾想四年后，这妇人家里遭贼，那恶贼被起夜的户主逮住，贼心大起，血洗了妇人一家。
曾被陈远接生的娃娃，才凭着娘说的路，一路来了牙儿山。
陈远清晨开门，见到个小娃娃站在院前，自是怔住。
娃儿不报家门，只是吓得浑身发颤，只是一个劲喊“爹”。
偏院住着的柳寻亦是被吓醒，俏脸僵硬，看着陈远，难以置信道。
“陈哥你有孩子了！！”
陈远脑袋发昏，日观天相，掐掐算算，终算得这娃儿的身份。
“缘呐。”
“娃娃，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
孩子认了陈远做师父，本有名，为张润。
——
第二百五十年。
张润天赋上佳，五十年入天人，比肩当年陈远。
再因着这草屋是得天独厚之地，张润修行之余，外力少不了。
孩子见过的世面少，求着陈远想要下山。
张润男生女相，乖巧得很，陈远一直将其当自家闺女看待，世间危险，他又岂能让娃娃自己冒险。
但张润年岁渐长，对襁褓外的世界实在向往。
陈远拗不过徒弟，便放其入世。
这一年，柳寻肚子渐大，被女武神看出了端倪。
“好你个妮子，为师我都还没有婚配，你怎就大了肚子！”
柳寻脸蛋红红，去了陈远屋子，俏摸着问“陈哥如何是好”。
陈远眼神微定，稍稍惊喜过后，再一把脉，才拍着柳寻的脑袋道。
“你这哪是有喜了，你这是最近吃得太好，给肚子吃圆了！”
“啊？”
柳寻囧得不行，灰溜溜地跑出屋子。
夜里，陈远挑了两担山泉水，泡着脚，望着星空。
“不知道张润现在还润不润啊？”
……
第三百年。
永安治下，竟有反贼出世。
反贼名“润玉大王”，已吞并两州。
永安女帝本打算退休，去见自家的小将军，怎着忽地要加班了？
怒到极致的她，亲自去捉拿反贼。
一剑寒霜十四州，说得便是这位宁氏女帝。
润玉大王被打昏了，实在有性命之危，才搬出了救兵。
“我师父是当世仙人！你不可动我！”
女帝宁如雪冷笑出声，
“我夫婿乃寰宇至尊大帝，你还敢威胁我？”
说罢，便提溜着润玉大王，去所谓的牙儿山，寻他口中的师父。
这不寻还好，一寻便只剩下大眼瞪小眼了。
小院里，陈远看着宁如雪手里提溜着的徒弟张润，陷入沉思。
宁如雪看着反贼口中的师父，陷入沉思。
张润看着师父陷入美色，急的发昏。
“……你就教出这样的弟子！”
“如雪，我的错，我的错。”
二人见面，打打闹闹，最终以宁如雪掐红了陈远的软肉而结束纷争。
喜事揭过，正事得摆上桌。
宁如雪还是质问张润为何造反，为何为祸百姓。
张润只能小声道，
“师娘不知，世人有不平，徒儿不忍见不平。”
宁如雪思忖良久，知晓自己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无从休息，换来如此康盛王朝，竟还会有百姓遭受不公。
陈元则摸着张润的脑袋，牵着宁如雪的手，笑道。
“人无完人，世无完世，润儿，若这世间太平，倒真不是人间了。”
“人各有志，有格，有命，偶有小不平，侠义盖之，若有大不平，庙堂过之，小不平可忍，大不平则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师娘是无辜的，错亦错在，治下之人呐……”
张润似懂非懂点头。
唯有宁如雪，女帝装饰未退，华贵坐在陈远身边，轻轻撇嘴。
“叫谁师娘呢，我才不是……”
……
第四百年。
张润入仕，为官清廉，十年值太傅。
他要亲自做官，治世，鸣自己心中不平。
陈远乐得清闲，这甲子光阴，享尽齐人之福。
也便是今年时候，梦道大成，证道大帝。
此之梦，陈远希冀已久，现实梦境相辅相成。
第五百年。
距离千年之约已经过去一半。
最近年头，陈远有意去探望故人。
小黑子与青鸾女帝成婚之后，也喜过二人世界。
陈远突地上门，倒让这跟屁虫小弟惊喜许久。
青鸾女帝手艺不错，做了许多菜肴，寰宇各处菜系皆有涉猎。
陈远过了把口福，嘱托了许多，没做过多停留，便要道别。
临行时候，小黑子叫住了陈远。
“陈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陈远笑了笑，摇头。
“你我生死交情，有什么事能藏着掖着，放宽心。”
小黑子右眼皮直跳，最终还是按下陈远肩膀。
“陈哥。”
“你今晚说了甚多，像是……像是同我交代遗言，真没有什么瞒着我？”
陈远未有转身，只是微微偏头，露出些微笑意。
“放宽心。”
雪夜里，陈远的背影渐渐模糊。
……
第六百年。
陈远闭关。
梦道入帝，如今便是四道成帝，陈远有预感，雷道也能争取在千年之约前挤入雷道。
如今已无雷劫可渡，对雷道的参悟显然没什么途径可言。
因着陈远在寰宇间，依着面子借了位雷道大帝的观想图。
此次闭关，便要观想雷道，以求证道。
但留给陈远的时间不多，仅有四百年，这对于顶尖大帝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的功夫。
……
第七百年，陈远仍在闭关之中。
牙儿山隐居之地外，来了个姑娘。
她梳着两根短短的辫子，显得颇为俏皮。
明明还算青稚的脸上，却带着一缕暮气。
女武神是小院看大门的，如今修为已涨进至一转大帝，但直觉告诉她，眼前这小妮子不好惹。
自己不动手，也拦下了柳寻，顺带传音给里屋里的宁如雪。
青稚姑娘缓缓抬眼，张口，声音轻弱却又格外具备穿透力。
“陈哥在这里么？”
“告诉他，小春生来看他了。”
里屋的宁如雪推开门，定睛看了女子许久，才怔怔出声。
“上……上官医师……”
第八百年。
张润致仕，觉得当官真是太操劳辛苦，一边忙着政事，一边还要与人勾心斗角，拉帮结派。
他本可以仗着修为都打他们一顿的。
这一年，陈远仍未出关。——
第九百年。
天雷浩荡，惹得寰宇诸方参拜。
本是初入雷道大帝，这排场却比至尊还要强上数筹。
陈远自牙儿山出关，光是身上所溢出的一点雷丝，便让整座山头升起庞大山火。
幸着牙儿山里还有宁如雪等人，如此才未让山火蔓延。
陈远落地，身后雷翼舒展。
便是雷道入帝，那观想图，也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
距离千年之约，还剩下三百五十天。
陈远带着宁如雪几人，第一次不为奔波，而是游历，看遍了陆上神州各处光景。
待归来牙儿山时，距离千年之约，只剩下十天零三个时辰。
陈远去了邱工中州，去拜了合久郡的小破庙。
陈远看望了关青青，同师姐叙旧，谈起了许多话痨的林不语，谈起了傲娇的小月牙。
小月牙也上了山。
三人在年关尾声时，给师父酒池扫了墓。
陈远往坟前倒了甚多名酒，就怕师父在下面喝不尽兴。
“早年间，我怨你操弄我人生。”
“当了师父后，才知这般心境是守护。”
“师父，我没丢你的脸。三千寰宇间，十方大帝皆不是我之敌手，我合久宗之后无一孬种。”
坟旁，还有一薄薄的坟堆，上面青石碑写着不羁的五个字。
“剑仙林不语。”
对着师兄的坟，陈远沉默良久，最终凝下一柄小小的光阴剑，立在坟头。
拜别关青青，小月牙。
拜别牙儿山里的宁国师、柳寻、小春生、女武神以及徒儿张润。
拜别小黑子与青鸾女帝。
拜别了狗尾郡，陆上神洲。
距离千年之约，还有两个时辰。
陈远踏入八荒寰宇间，横推星域，生生开辟出一片无人空地来。
这里，便是最终的决战之地。
他摆上了一张茶桌，盘膝而坐。
距离千年之约，还有最后半个时辰。
陈远悠悠点起一炷香。
粗香烧了一半，香灰铺满了桌子。
“嗡——”
星域晃动，寰宇震颤。
古朴的时空之门，如巨石砸进小井之中，光是涟漪，便让三千寰宇动荡不安。
那时空之门后，是一身着黑衣的孤高身影，身后跟着十二尊庞大诡谲的大诡，自着门后走出。
孤高身影脸上的薄雾散尽，正是渊帝。
十二诡嘲哳怒嚎，残暴嗜血，气息让整片寰宇都冷寂下来。
所有星域上空，都变成了妖异的血色。
“陈远，考虑的如何。”
渊帝第一次未叫陈远“先生”。
“坐。”
陈远示意，黑衣也不在乎这半分半刻，轻撩衣袍，便盘坐在茶桌之前。
一张黑子，圆润剔透，也出现于茶桌之上。
有棋子却无棋盘。
“莫做些虚招子，你若乖顺交出回溯之术，你命我可保。”
陈远摇头，看向眼前渊帝比之曾经更加空洞黑暗的双眸。
“虎妖元成，历练出山，习人法，学人决，当做人事。”
渊帝双眸一凝，哂笑一声。
桌上再出现一白子。
“凡人陈远，将门之后，贵人引路，便入道门。”
陈远见着渊帝也开始布阵，便轻笑一声。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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