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饶有兴趣地弯起唇角,现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她用舀汤的勺子轻轻敲着大锅,“惊喜就是剩下的汤任你喝!”
这个动作、这句话对箫飒来说一定是重重的打击,他觉得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他觉得内心曾经某种无比珍视的东西崩塌了。
箫飒还看不穿看不透孟婆,而孟婆早已对他的人生运筹帷幄,就这直白的一句话,点明了他不愿直面对待的现实。
老练的孟婆并用他最不想要的礼物,堵住了箫飒祈求她帮她满足奢望的口,他想他的世界已经塌陷了、破裂了。
要想拥有自己期待向往的生活,靠别人施以援手是不足够的,要靠自己付出努力去争取,才能成全和成就自己,胖人总能顺水推舟,也能随时恩断义绝。
走在回凉棚的路上,箫飒连踢好几张无辜的椅子发脾气,它们不会眼泪汪汪地哭诉,这让箫飒的火爆脾气愈演愈烈,孟婆的招摇撞骗使他感到愤愤不平。
大锅里剩下不少热汤,但他就是不想喝,谁知道汤里放没放催命符,孟婆的心肠没这么高。
肠子都悔青的他也恨自己太愚蠢,太容易轻信他人的谗言,活了这么久,竟然还没看清活在云里雾里的孟婆是怎样一个人,这真是一个笑话。
仍在梯台上收拾残局的孟婆,望着气哄哄发飙的箫飒锋利的背影,孟婆汤的美味有口皆碑,他不喝喝,诚然是浪费了她的心意,老脸上拧出来的狡猾的笑发自肺腑,盛气凌人的高傲也油然而生。
走到凉棚下,消停的箫飒大吃一惊,味忍和神灵氏等人已提前离开,只剩下凌沉一个人哼哼地冷笑,也不知他哪根筋打错了,今天晚上的表现这么反常不含蓄。
“他们想早点休息,所以先走了,”凌沉重新打量全身上下肌肉酸痛的箫飒,换汤不换药的冷笑,再次犹如倾盆大雨落到箫飒的头上,“走之前告诉我,请我转达你们先离开的消息。”
见怪不怪啦,他忙了这么久,他们怎么有心思和充裕的时间等他回来,箫飒被孟婆坑了一个晚上,心情特别的不爽。
好兄弟凌沉见到他落魄的样子还笑,他愤懑不平、满腹牢骚,这世界上的人果然不爱雪中送炭就爱落井下石。
箫飒检查了下他们走之前对应座位上的碗,全部喝光了,一点不剩,看来看去也就凌沉面前没有一个碗,看样子他滴汤未沾。
这个发现肯定了他的揣摩,孟婆汤是有问题的,拓跋恢的手下全喝了,而拓跋恢没喝,一切了然于胸,大家全都被孟婆玩弄于股掌之间。
箫飒为他帮助孟婆分发孟婆汤而感到极度的悲愤和羞耻,别说凌沉笑话了他,就算全地狱的人不笑他,他也对自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行径而含羞忍辱、自行惭愧。
“就我等了你这么久。”凌沉双手环抱着后脑勺,“我也该回去休息了,”他回过神,“未来三天我可以休息了,你有什么疑问可以来找我解答,和以前一样,能回答的我会回答,不能回答的我只字不提,希望你能理解,来之前先想好我会帮你解决那些问题!”
箫飒喝口水的间隙,凌沉撂下觉得自己很有能耐的话就走了。“就那些问题呗,孟婆汤的那些,还有什么好问的!”为帮助凌沉的自恋不要更上一层楼,箫飒擦干嘴角的水渍,急忙大叫。
凌沉微笑着站定,一句话没说,顿了顿,放下抱着脑袋的手,晃着手提脚走了。
凌沉的嘲笑不怀好意,但他帮箫飒解除疑难杂症的心是诚实的,箫飒也就不跟他贫嘴了。
随后的几天箫飒的猜测得到了有力的印证,他明里暗里问过十几个人,包括运尸船的大副和漱石无厌等人在内的他们,完全不记得尸体起死回生的事件,无可厚非将呆头呆脑的箫飒当傻瓜看待。
相关人员无一例外遗忘了过去发生的所有有关尸体的事情,也就是说喝了孟婆汤睡了一大觉后,他们的某部分记忆片段被取走了。
箫飒庆幸他头脑尚且清醒并管住了嘴巴,孟婆口头上说不能让第五个人知道这件事的含义也真相大白,意思不是说从头到尾不能让第五个人得知这个机密,而是说一开始全天下的人知道也没有关系,到最后他她总有把握将将五个人的记忆抹除。
箫飒和拓跋恢在四个人之内,孟婆并没有真心想掐灭他们的记忆,如果她想这么做是很轻易就能办到的,把一点孟婆汤搅和进饭食里,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眼中钉、肉中刺摘除了。
目前她不想下手,就说明她并没有将他们视作心腹大患,未来的日子里也照样不会下狠手毁掉二人,让那段在他们心中产生深远寓意的记忆化为模糊零散的碎片。
可以预知的是猴年马月倘若他或者拓跋恢犯了大错,她仍是有能力将他们的记忆涤除的,就算是凌沉威胁到她的高位了,若是她能办到的话,她也会竭尽全力消除的,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怎不叫人心惊胆颤。
这次的“惊喜”分明是对箫飒的警告,告诫他不听话把这些事情广而告之,散布于大庭广众的眼前令孟婆腹背受敌进退两难,她也不确定她会对箫飒做出什么傻事。
箫飒望着海平线上低垂的云层,厚厚的蓄满了水分,黑压压的一片接近风平浪静的海面,安静的云层中劈出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从海面碾压过来。
前途未卜,将来的道路一定不好走,面临着随时会被孟婆斩草除根的困扰,箫飒忧心忡忡地看着黑暗的苍穹,一点一点浓缩进他的心室。
被人束缚着很不好受,箫飒有想不到有效的措施,天下人都为尽早获得无拘无束的自由而奋斗着,只有他连奋斗的权利都没有。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就这么将人的记忆和人性洗涤,雨过天晴,满地破碎的晶莹。
凌沉休息三天,不代表他和孟婆的工作圆满完成了,事实上他们的工作量很大,大本营只是个起点,是个开端,将来他们还要坚持这项工作长达好些年。
住在肉体内被锁住的水鬼们从来没想着负隅顽抗,他们孜孜不倦地干活,一天到晚元气满满,不喝水不吃饭,一批鬼斧神工的劳动力,大本营持续扩大,水平提高了不少。
而曾喝过孟婆汤的人不知是何缘故,一点也记不起他们真正的来历,只当是孟婆从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找来的不知疲乏的人。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周游列岛啊?”那天凌沉眼神诚挚地邀请箫飒跟他一起去,情深义重的人不能被空间的隔绝分离。
“我去了,孟婆会不开心吗?”先知先觉箫飒心有余悸,孟婆汤的威力实在超强,一夜之间,成百上千人的记忆被抹灭了,平静得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你以为孟婆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凌沉斜睨着箫飒,似乎在责骂他这位不知轻重的小辈。
孟婆活多少年了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险情没排除过,你当她是小气鬼,这个标签不用看也会被人撕掉。
“这倒不是,孟婆有时是个顶宽宏大量的人!”箫飒心事重重地摇晃着头脑,旋即想到一个臭名昭着的人,“拓跋恢呢,他去吗?”
他问凌沉拓跋恢去不去,虽然他生平很恨嚣张跋扈的人,但有时这种性格的人是不可多得的优点集中营。
“我就当她是个小气鬼。”凌沉咬牙切齿地说,箫飒木讷地看着他,原来他上面说的话不是问他的,而是自问自答的问句,他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毛,说这些有何意义呢。
话毕,凌沉才忙着回答箫飒的问题,“你不是很烦他吗?”和气焰嚣张的人待在一起你永远不会感到无聊、颓丧、萎靡、消极,成天都有心思和用不尽的能量与之作对,箫飒正是看中了这点。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我不是那么想不开的人。”箫飒自娱自乐地说,“实话告诉你也未尝不可,你和孟婆经常相处,不管你们中间有多大的嫌隙,你们也找到了相处之道,我去了能做什么?每天干瞪眼。那还不如揪上拓跋恢一块去,你们玩你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这么说,你是答应和我们一起离开大本营了?”凌沉惊喜万分,连箫飒也被他的神逻辑折服了,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只是我还没做好充分准备,想拉上一个垫背的。”
“我们先航海去坟墓堆的开发线,就是我们好久以前坐着大舰船开出坟墓堆时那条拆沉船卸木板找食物的流水线……”
凌沉炯炯有神地目视箫飒千变万化的神态,想知道他有没有记起来,他的记忆一点点被唤醒并鲜活,灰白的脸色忽然春回大地绿意盎然。
凌沉不解析这么清楚,箫飒也能想起那里,故而点点头,提醒他不用介绍这么详细。
他又没喝孟婆汤失忆,孟婆汤是他们的小秘密,或者说是个能够用来开涮的梗了。
凌沉说拓跋恢第一程要到达的目的地和他们一样,他的食物船要重新启程去装载食物,那之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孟婆和凌沉去那也是为了拓展新的疆域,让水鬼协助他们开展沉船的打捞工作,要不了多长时间,坟轩的大火就会蔓延到此,新的从外海游离来的船只还想形成旧坟墓堆的规模,起码得花上一百多年。
第三天雨小了,箫飒想去和神灵氏他们告别,因为这一走,他就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他们,也许这次的行程一波三折,他有可能不能全身而退。
箫飒是个注重感情但不想它泛滥的人,他不想见到大家哭哭啼啼,于是想写封告别信偷偷塞到他们家的墙缝里或地毯里。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信上已言简意赅阐述了箫飒看待这次离别的想法,希望能对他们快点接受现实起到借鉴的作用。
这次的谈话不必伤感,箫飒不打算和他们口头上说这件事,就当是朋友间的一次互诉衷肠,在大本营的日子里他们总爱谈心,司空见惯了,他们不会起疑心的。
来到门前的石道上,大门紧闭,箫飒握着铜环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回应,这栋房子不大,识别度高的清晰的敲门声也在一秒内清传遍所有角落。
敲了这么久的门,假若门内有人,是绝不会听不见的,箫飒以为无厌神灵氏二人应该带漱石去四处走走停停吧,新鲜的空气有助于漱石的恢复和痊愈。
也罢也罢,不聊天就不聊天了,这对箫飒而言并不是雪上加霜的坏事,不和他们见面更好,他害怕自己说着说着禁不住涕泗涟涟呢。
箫飒的身体贴近门缝,见不到一个人影,他想将告别信塞进门内,又想到塞进门缝不合适,他们一开门就会见到醒目的鲜明的信封并拆开来看,他还来不及脱身,他们就找上门来和箫飒唠嗑流泪感伤,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这不是随其自然的演上了吗?
不能放进门缝里,放在墙角的草丛里,会被雨水沾湿,会被人习惯性的忽略,会被清洁工扫走。
箫飒左顾右盼走来走去,心焦如焚,没人来帮他出谋划策,他想不到第二个可行之计。
他决心绕着屋子走上一圈,走到漱石卧房窗户外时,箫飒听见了诡异的窸窣的响声,屋子里不是没有人吗,难道是他听错了?
他抚住胸膛静下心来,听来听去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除了心跳声,还有粗声粗气的杂音,像是从一个男人嘴里发出来的呻吟,痛苦而又痛快着,失望而又期待着。
怎么办?怎么办?箫飒的步子绕着一个固定的圆圈走来走去,他很着急很慌张,屋子里头一定有一个以上正在经历一系列令他欲罢不能的事情的人,而且是个男人。
不知是否是漱石,如果是漱石,他不可能不开门的,难道大本营上也反自然的出现了蟊贼吗?
这个窗户的高度有两米多,大大地超过箫飒的身高,踮起脚尖就差一点,他跑到周围搬了张石头放到窗户下的墙根。
他站在畸形的石头上手里捏着皱皱巴巴的信封,双手扒住窗棂往里面细细瞧。出其不意、匪夷所思的一幕,震撼到了箫飒无所依傍的心灵。
卧房内鬼混的男人居然真的是漱石,他没有了双臂,袖管里灌满了风,他却还想着重操旧业,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地上有张乌七八糟的白纸,他的上下牙中颤巍巍地咬着一只没削好的铅笔。他俯下上半身,用牙齿控制着铅笔的走向,以其画出深浅不一的线条。漱石还是一个不熟练用脸部肌肉控制铅笔的人。
他掌握不好下笔的力度,线条粗粗细细,也控制不好下笔的方向,线条歪歪扭扭,没有铅笔与纸摩擦的流畅感。
有时他的牙齿没咬稳铅笔,笔头戳中喉咙致使他剧烈的咳嗽和喘气,他上气不接下气,呼吸急促而剧烈,像一个无氧运动后的人。
箫飒看着就揪心,又苦于没有适当的办法,帮助他缓解着撕心裂肺的反胃感。
铅笔滚到了旁边的地上,他没有手捡笔也不会用脚,他直接趴在地上,鼓起嘴唇来寻找铅笔的下落,湿润润的唇印拖了一地,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他是个执迷不悟用嘴巴来拖地的人。
好不容易咬到笔了,他又故技重施,使用牙齿咬住铅笔,画来画去,画出的波澜壮阔的线条就和他的人生一模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铅笔总是掉了又掉,捡了又捡,箫飒实在不忍心见好端端的漱石变成这样子,他掉开目光看向别处,聚精会神的眼神宛如一条长长的蛇,在这潮湿的房间里生龙活虎地游动,企图找到证明他这是幻觉的门路走出去。
另外箫飒也想找到神灵氏和贪得无厌,漱石衣衫褴褛在地上摸爬滚打,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为了捡支不服管教的铅笔吃了多少亏,看得他快崩溃了,更别提当事人有多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缺了一双手,人活着是那样的不易。
两个人到底去了哪里,不可能留下漱石一个人吧在家里无所事事吧,这样可如何是好。
她们在家的话就不会忽视声声入耳的敲门声,这是不是已经足以说明她们不在家呢?
箫飒的目光扫来扫去,忽然在视野的正中央的纸窗户上见到了两个动来动去的人头,此前他一直没注意这扇窗户,也许是巧合吧,也许是粗心大意。
窗框高于地面一米多,只有半身像,他明显地看到,左边的女性高于右边的女性,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窗户左边的是贪得无厌,右边的是神灵氏。
无厌低下头默默地抹着眼泪,神灵氏小声而且耐心地安慰着她,箫飒打定主意,她们见到了“旧伤复发”的漱石,因此无厌才会被悲伤支使簌簌落泪,神灵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温柔以待,宽慰她放宽心,哭是无济于事的。
而这一切房内的漱石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眼前只有铅笔画纸和大脑里抽象的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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