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杰摇了摇头，说：“我看了戴孟新的资料，他被抓的时候戴小言已经在派出所工作两年了，毕竟不是本人的问题，不好直接开除，最多也就是不能晋升。”
马竞凯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没再纠结，于是说道：“有一点，倒可能成为线索。”
廉杰立马来了精神：“快说。”
马竞凯：“有村民说，姚佩可能被强奸了。”
这个可能性整个刑警小队都能猜到。但村民这么猜想，还敢把猜想告诉警察，和他们自己有猜想是两码事。
廉杰：“详细说说。”
马竞凯回答：“我问了这边的殡仪馆，他们说，姚佩自杀后，姚佑把姚佩的脸整个划烂了再送去火葬的。按照当地的习俗，被强奸的女人死后要是被强奸犯看到在地底下也不得安生，所以要把脸划得不成样子不让强奸犯认出来。”
廉杰揉了揉太阳穴。
虽然本意是为了死者好，但这种方式还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生前遭罪，死了也没有一张完整的脸。
廉杰突然想起来什么，正打算问，却被马竞凯抢先一步。
“是当着殡仪馆人的面划的，不是划完了之后再送去的。他们很确定，划的就是姚佩。”马竞凯说道。
廉杰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稍稍松了一点就又不知为何堵住了。
终于，廉杰开口：“走吧，我们一起去见见姚佑。”
姚佑穿一身干净的运动装，脚上是配套的运动鞋，瘦削的身体不太能撑得起这件运动装。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眼睛看不出任何感情。
廉杰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有时是被害者家属，有时是罪犯家属，有时直接是凶手本人——
可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名十三岁孩子的脸上。
廉杰不擅长安慰人，只能说一句：“节哀。”
姚佑空洞的眼睛扫向徐登山，然后说道：“前几天，这位徐警官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廉杰回头看了徐登山一眼。
真是什么师父带出什么徒弟。
廉杰说道：“我叫廉杰，是市里来的警官，你叫我廉警官就好。姚佑，对你姐姐的离世，我们也是感到很沉痛的；今天呢，我们主要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也就是问几个问题，你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如实说出来就可以。”
说到这里，廉杰停顿了一下，然后下定了决心：“只要说真话，我就一定能帮你、帮你姐姐，讨回公道。”
是的，讨回公道。
刑警办案，本不该有偏向，但是廉杰终究只是一个人，不是神，无法做到完全不偏向。
姚佑直愣愣地看着廉杰，没有反应。
“姚佑？”廉杰伸出手在两人之间挥了挥。
姚佑回神，说：“廉警官，想问什么？”
廉杰问：“你把你姐姐死亡前后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一下吧。”
姚佑再次看了一眼徐登山，说：“这个问题，徐警官已经问过了。”
廉杰：“我希望你再说一次。”
姚佑说：“那天我放学回家，路过戴孟新家，看到戴孟新在打我二姐，戴孟新想要二姐当媳妇……”
这一段徐登山早就和廉杰说过了，徐登山会对戴小言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在。
爹不正经，儿子还包庇，都不是好东西！
如果戴小言和姚佑对于事情经过的描述出现冲突，徐登山更愿意相信姚佑。
他是警察，是刑事警察，他应该站在受害者一方，而不是盲目地相信那个所谓的同僚。
姚佑说到这里忽然停了，缓缓偏头，看了一眼徐登山，又把头转回来，看向廉杰，说：“媳妇是儿子的老婆。在我们这里，媳妇和儿媳妇是一个意思。”
廉杰猛地转头，眼神在徐登山身上狠狠地剜了一下。
这个性质完全不一样！
之前戴孟新是主谋，戴小言只是包庇，但现在完全反了！
“是戴小言看上二姐，让戴孟新给二姐说。”姚佑语气平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徐登山震惊之余又有点堵得慌：“在我家那边，媳妇是媳妇，儿媳妇是儿媳妇……你怎么不早说……算了，是我的问题，我没问清楚。”
廉杰看着姚佑的眼睛。
廉杰看到姚佑照片一直觉得姚佑的眼睛很奇怪，颜色有点太浅了，本来还以为是照片的问题，现在才知道，原来姚佑的眼睛真的就是这样。
“你知道他误解了你的意思，为什么不说？”廉杰问道。
姚佑却说：“戴小言结婚了，有个女儿，今年刚上高中。我二姐比他女儿还小一岁。”
这件事廉杰也知道，徐登山告诉廉杰这件事的时候，连骂了好几句“畜生”，不过徐登山当时以为那父子俩逼着姚佩嫁的是戴孟新。
廉杰问：“戴孟新妻子早逝，现在就是个孤寡老人，没人管他；但戴小言妻女都在，她们不反对吗？戴小言没告诉她们？”
姚佑语气平淡：“她们都知道。她们都反对。但她们的反对没有意义。”
徐登山问：“他老婆不闹吗？”
姚佑缓缓抬起头，看向徐登山，轻轻开口，说：“闹不闹有什么区别？反正罗敏又不敢离婚。”
这都不离婚……
徐登山觉得自己的三观正在崩塌。
“戴婷婷倒是闹了，不过她闹的是我家。”姚佑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压抑，“她趁我不在，把二姐堵在家门口，说二姐是贱皮子，没男人活不了。”
廉杰沉默。
这件事很多村民都看见了，与姚佑的说法是一致的。
但其实，根据这几天的走访结果，不少村民都偷偷跟市里来的警察说，他们其实都知道戴家父子的德行，也知道姚家几个孩子的性格。
可他们没有一个站出来。
他们说，他们还要继续生活，所以不能站出来。
他们说，他们是善良的，所以从不跟着骂。
可戴家父子要的就是没人站出来，要的就是没人阻止。
没人阻止，那就是大家都认同。
“后来戴孟新趁我不在，闯进我家里，要强拉二姐走……”姚佑忽然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等我回去的时候，看见那个男的在撕二姐的衣服，我一拳把他打晕，把二姐送进房间关起来。”
这句话与之前徐登山给姚佑做的笔录一模一样。
“晚上，我守在房间门口，我对二姐说，我不会让任何人进她房间。可我睡着了，我坐在她房间门口睡着了……我睡着了……”说到这里，这个毫无生气的男孩终于表现出一丝情绪，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说，“等我早上醒了，才发现她已经在房里上吊自杀了。”
但廉杰还是有疑问，一边安慰姚佑的情绪，一边问：“戴孟新和你的体型差距不是一般的大，你能一拳打晕他？”
姚佑收敛起刚刚的情绪，只回了一个字：“能。”
廉杰不太相信，又问：“打的哪里？”
姚佑抬起手，指向廉杰的胸口。
廉杰是刑警，当然知道重击胸口可以导致人的昏厥，力气大的情况下，一击致死也是有可能的。
“姚佑，你要跟我说实话。”廉杰沉声说，“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们没有办法帮你。”
姚佑却说：“廉警官，我没有说过假话。”
廉杰知道，以姚佑的性格，说假话的概率非常低，但是……
“但是，戴孟新的胸口没有重击造成的伤害！”廉杰质问，“姚佑，你必须说实话！”
姚佑轻轻一歪头，说：“廉、杰……警官，我不说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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