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并未给这片死寂的废墟带来多少暖意。防护服像一层脆弱的壳，暂时包裹住他们三人，隔绝了直接致命的辐射尘埃，但精神上的重压却无孔不入。生存的基础勉强维系，但谁都知道，在这座吞噬生命的巨型坟墓里，暂时的安全不过是下一次危机的倒计时。
就在他们准备起身，活动一下僵硬四肢的瞬间，一阵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由远及近。高文反应极快，猛地打了个手势，三人瞬间矮身，重新躲进车里。
微光中，黑压压的一片变异蝙蝠掠过天空，它们体型硕大，翼膜呈现出不健康的暗红色，嘶哑的尖啸声刺破清晨的寂静，最终如同归巢的黑色洪流，涌入不远处那栋废弃大楼。
“好了，应该是安全了，现在天亮了，它们也是到了休息的时候。”高文的声音低沉而稳定，等到外面没有了动静，他利落地开始收拾那点赖以生存的家当。防护服、滤芯、零散的食物和水被分门别类，打包成两个硕大的包裹。
那些擦得锃亮却又带着硝烟味的武器，挂满了他和钱莹莹的身体，就连林婉也分到了两把枪，冰冷的金属触感时刻提醒着她所处的境地。
“五十公里，靠步行太慢了，而且目标太大。”高文将一个相对小一些的包裹推给钱莹莹，自己则背起了那个几乎与他等高的巨大物资包，沉重的分量让他双腿都微微弯曲，“必须找到交通工具。”
但接下来的搜寻让人沮丧。街道两旁废弃的车辆如同钢铁巨兽的尸骸，锈迹斑斑，车窗破碎，引擎盖下都成了各种小动物的家了。钱莹莹尝试了几辆看似完好的，却连这点反应都没有。
倒是林婉在一堆坍塌的广告牌下，费力地拖出了一辆老旧的全地形自行车。大概是广告牌遮挡住了，车身上满是泥污和划痕，但是链条和齿轮锈蚀并不严重，骑起来虽然发出“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好歹能够正常骑行。
“这就够了！”高文也不再寻找其他的车。他和钱莹莹迅速将沉重的物资包用绳索固定在自行车上。虽然骑行是不可能的，但至少将这最重的负担交给了这“老马”，极大地解放了他们两个的行动能力。
短暂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浮上嘴角，手环冰冷的提示便将他们拉回现实。就这短短时间，手环上，存活人数再次锐减数十人，猩红的数字变成了 【681\/1000】 。
死亡如同附骨之蛆，从未远离，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个消逝的生命。刚刚因找到交通工具而升起的一丝轻松，瞬间荡然无存，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看来，这是一支小队队碰上什么要命的东西了。”钱莹莹的声音干涩，短时间内如此大规模的减员，那未知的危险，其恐怖程度可想而知。
“现在也顾不上其他人了，我们先出发，早点到目的地才是正理。”高文深吸一口气，把住吱呀作响的车把手，示意林婉走在他身侧受保护的位置。钱莹莹则自觉地端起枪，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承担起望风的职责。
一车三人，开始在城市的残骸间缓慢穿行。他们尽量避开周边都是高楼的主干道，选择视野更为宽阔的小路。
然而，这座巨大的城市死寂得可怕，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三人沉重的呼吸声、脚步声以及自行车恼人的“嘎吱”声。
但这种寂静并非真空，时不时地，从废墟的深邃处，从开裂的地底，会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低沉的呜咽，或是某种东西拖行的窸窣声，这些声音像指甲划过黑板，始终刺穿着他们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沿途的景象比他们之前所在的区域更加破败和诡异。扭曲的、无法辨认原貌的生物残骸多了起来，有些像是被巨力撕扯过，有些则呈现出融化的蜡像般的不自然形态。
土壤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紫黑色，仿佛被剧毒浸透。在某些区域，手环的辐射检测功能甚至会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提示他们绕道而行，那里的辐射强度足以在短时间内摧毁他们的防护。
从清晨走到日头偏西，高文和钱莹莹凭借过硬的体能尚能支撑，但林婉早已到了极限。她的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额头上满是虚汗，脸色苍白，全靠意志力在强撑。
“先休息一下……”钱莹莹注意到林婉踉跄的脚步和急促的呼吸，忍不住对高文说道。
林婉咬着下唇，倔强地摇摇头，声音带着喘息：“别，继续往前走吧，我……我没事的。”她很清楚，在这个世界里，她没有任性的权力，停下说不准就可能永远留下。
高文停下自行车，眯起眼仔细观察周围环境。他们已经离开了城市核心区，来到了郊区，面前是大片荒芜的土地，杂草丛生，远处能看到起伏的丘陵轮廓。
他指了指右前方：“那边有房子，我们就在那里歇一晚，晚上赶路风险太大了，视线太差，未知太多。”
望山跑死马。那片村落看着不远，但荒原上路径难行，等他们三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狼狈地抵达村口时，天色已经迅速暗沉下来，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给天地万物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色。
这地方原先应该是一个村落，但时光和灾难早已将其摧残得面目全非。大部分房屋已经坍塌，化作瓦砾堆，少数几栋尚且矗立的，也被一种颜色深黑的爬山虎完全包裹，密密麻麻的藤蔓扭曲缠绕，像是无数搏动的黑色血管，覆盖了每一寸外墙，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邪异。
三人站在村口，没有贸然进入，而是谨慎地观察着那些仿佛具有生命的黑色藤蔓。
“按照电影剧情，这些爬山虎应该都是变异了，说不准我们进房子就是羊入虎口了。”钱莹莹试图用冷笑话让大家轻松一点，但效果适得其反。
“都已经进入这样一个奇怪的世界了，怎么想都不为过。”高文眼神锐利，神情严肃，“要不，放把火试试反应……”
“它们是变异了。”林婉轻声说道。这是四水告诉她的，那就一定是真的。
说完，她不等高文动作，从脚边捡起一块稍大的碎石，用力扔向最外围一栋房子墙壁上那厚厚的黑色爬山虎。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石头甚至还没接触到藤蔓，距离墙壁尚有半米多远，那面墙壁上的爬山虎就骤然有了反应！
“咻！”一道黑影如同蛰伏的毒蛇般弹射而出，带着破空声，精准地抽打在空中的石头上！“啪！”一声脆响，拳头大的石头竟被凌空抽得粉碎，石屑纷飞！
“嗬！”这骇人的力道和反应速度让三人倒吸一口凉气，齐齐后退了好几步。仿佛被这一击激活，那一整面墙的爬山虎都开始微微蠕动，数十根藤蔓如同感受到猎物气息的触手，朝着三人的方向猛地探出、抽打！
藤蔓在空中挥舞，发出“呜呜”的风声，最近的一根几乎离他们就十几公分，破空声让三人汗毛倒竖。
好在它们似乎有活动范围的限制，伸长到极限后，终究够不到退到安全距离的三人，折腾了一阵，才不甘心地缓缓缩回，重新攀附在墙壁上，恢复了那副死寂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看来只能露宿荒野了。”高文心有余悸，立刻在附近寻找，最终选定了一块相对开阔、远离那些诡异植物的空地。
他小心翼翼地用少量燃料引燃了这一片的枯草，火苗“轰”地一下窜起，迅速蔓延开来。火焰燃起的同时，无数藏匿在草根下、泥土中的怪异小虫被高温逼出，疯狂地四散奔逃，那密密麻麻的景象看得几人头皮发麻。
他们又点燃了几个小的火堆，呈三角形分布，将自己围在中间。三人背靠背坐下，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和寒意，也暂时隔绝了荒野中未知的危险，总算让他们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感觉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林婉低头看了看手环，时间显示，从进入这个世界到现在，仅仅过去了二十四小时。这短短的一天，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高文一向沉默寡言，只是默默检查着武器和装备。钱莹莹稍微放松下来后，话便多了起来，她自然对林婉从那个神秘“副本”中带出来的东西充满了好奇。“如果不能说就算了。”她补充道。
“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一个……智能图书馆。”林婉组织着语言，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事实上我自己现在都还迷迷糊糊的，有很多功能还不了解……”她模糊地说道。事实上，她一直觉得四水太智能了，感情丰富地不像一个预设的系统……不过也说不准，也许未来的科技，真能做到以假乱真吧。
“有动静。”高文突然低声警示，声音紧绷。钱莹莹和林婉瞬间噤声，所有闲聊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警惕地顺着高文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黑暗中，出现了晃动的光亮，隐约还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正在向他们靠近。高文和钱莹莹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枪口微微抬起，身体微侧，将林婉护于其中。
当对方完全走出阴影，看清对方足足有十三个人时，两人心中同时一沉。对方人数占绝对优势，装备看起来也不差，真动起手来，他们两个经验丰富也不敢保证能护住林婉万无一失。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严阵以待的三人，立刻停下脚步，隔着大约五六米的距离，枪口隐隐对准这边，双方在跳跃的火光与深沉的夜色中对峙，互相打量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与猜忌。
“嗨！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对方领头的一个高大男子率先开口，说的是带着口音的英语。隔着防护面罩，加上光线昏暗，他们似乎一时无法分辨高文三人的具体样貌和肤色。
这次是钱莹莹开口回应，她的英语流利而冷静：“不太敢进村，这里视野开阔，方便随时应对。”她留了个心眼，没有透露爬山虎的具体情况，更没提物资的具体内容。在这种环境下，面对不明底细的陌生人，坦诚可能就是愚蠢。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对方队伍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他们说什么？”高文压低声音问，手指稳稳地放在扳机护圈外。他的英语功底没有钱莹莹这么深厚，那些带着方言的英语他理解困难。
【那个大个子说，跟着我们一样在外面安营扎寨。不过左边那个瘦子不乐意了，他想进房子里休息，说外面四面漏风，没有安全感。现在多数人都是倾向于进村……不出意外，他们是要进村的。】 同一时间，水淼清晰地将对方的讨论翻译给了林婉。
果然，对方内部争执了几分钟后，大概是觉得人多势众，足以应付一些意外，最终决定进村寻找更舒适的庇护所。
高文和钱莹莹依旧保持高度警惕，目送着这伙人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向村口移动。对方也同样没有因为人数少而轻视他们，小心翼翼挪动。
原本以为这场遭遇会就此结束，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对方队伍中一个落在后面的家伙，不经意地回头一瞥，目光扫过火光照耀不到的阴影处，恰好看到了那辆山地自行车，以及车边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
“嘿！那是什么？”这人立刻站住了脚步，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高文将物资拿过来。
一瞬间，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所有对方的成员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那两个包裹，武器也重新抬起。
高文能感觉到身边钱莹莹的肌肉瞬间绷紧，握枪的手腕就要抬起瞄准。他迅速而隐蔽地按下她的手腕，低声道：“现在不宜冲动，去搬一包过来。把他们打发走再说。”忍一时之气，避免不必要的火拼，是目前最理智的选择。天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危险。
当钱莹莹阴沉着脸，将其中一个较大的包裹拖过来，扔到双方中间的空地上时，对方队伍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和骚动。他们迫不及待地打开检查，尽管隔着面罩，也能感受到他们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食物、水、滤芯……这些都是生存的硬通货！
然而，贪婪的胃口一旦被勾起，就很难满足。队伍里的老大，上前一步，用枪口指了指自行车上剩下的那个包裹，得寸进尺：“把那个也带过来！”
这下，彻底触犯了底线！高文和钱莹莹几乎在同一时间，双手持枪，稳稳对准了对面的人群，眼神冰冷如霜！“咔哒”的打开保险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是可忍孰不可忍？！就连林婉，双手紧握着钱莹莹给她的那两把手枪，天晓得，她才刚刚跟着钱莹莹学了点理论知识，连一次实弹射击都没有过！但此刻，打不打得准已经不重要，气势绝对不能输！
“朋友，不要贪心，见好就收！”钱莹莹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一字一句，带着杀气，“不然小心命赔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哈，就你们两个……不，再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那小头目看了看自己身后十几号人，又看了看对面势单力薄的三人，觉得胜券在握，语气充满了不屑，“你以为你们能挡住我们？”
也在这一刻林婉鼓起了所有的勇气，从高文和钱莹莹的身后站了出来。
“我的枪，只对准你！！”林婉按照四水在脑中急速教导的英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尽可能平稳的声线，慢慢说道，同时双手的枪口坚定不移地指向那个领头的，“看看是你躲得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虽然枪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她依然努力对准了对方那个领头的男子。她强压着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和发软颤抖的双腿，目光死死盯住目标。这一刻，她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累赘，而是能与同伴并肩作战的战士。
面对六个黑洞洞的枪口，对方的队伍里顿时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谁也不敢保证是不是有子弹会射中自己。不，这老大看着死盯着自己的小孩，就这么点距离，只要不是朝天开枪，他的身体是百分百能接住她射出的子弹了。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那个被两把枪指着的领头者，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惧意。对方摆明了要拼命，就算最后能赢，自己很可能第一个交代在这里！
“我们进村！”领头者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压下了贪婪，做出了决定。犯不着为了不确定的物资，拿自己的命去赌。
“老大，那一包怎么办？！”手下有人不甘心地喊道。他们这么多人，一包物资根本不够分。
“等明天再说！”领头者不耐烦地吼道，目光阴沉地扫过高文三人，“他们目的和我们一样，迟早有机会有机会遇上。” 他意有所指的话，让手下们明白了他的打算——暂时退让，等明天再收拾他们。
老大发话，其他人虽有不甘，也只能悻悻作罢。他们保持着面对高文等人的防御姿态，缓缓后退，最终隐没在村口的黑暗中，朝着被黑色爬山虎包裹的房屋走去。
一直等到对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村落深处，确认周围再无异动，高文三人才缓缓垂下枪口，但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
“好姑娘，真勇敢！！”钱莹莹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在林婉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上用力揉了几下，眼中满是激赏和欣慰！
她对这个一路上默默跟随、看似柔弱的女孩真的刮目相看了，“怎么想到这招的？”
“嘿嘿，是……电视上看到的。都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事实上，在对方索要第二包物资，高文和钱莹莹举枪的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是四水冷静的声音在脑海中指导她该怎么做。她只是一丝不苟地执行，同样也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幸好，她没有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聪明！临危不乱！”连一向吝于夸奖的高文，都朝着林婉比了个结实的大拇指，眼中带着赞许。“现在，就看他们在里面……会怎么样了。”
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目光凝重地投向那片被诡异爬山虎吞噬的村落。他们看到，那伙人并没有深入，选择的就是最外围、刚才被林婉用石头试探过的那栋房子。
黑影绰绰，依稀能看到他们破门而入的身影，消失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夜风吹过，带来荒野的呜咽，也带来那栋房子方向一种令人不安的、细微的窸窣声，像是无数叶片在摩擦，又像是某种东西在缓慢地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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